第二章

想想都要吹捧一下自己，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商業頭腦，還趕上這么好的運氣。拿定主意之后，秦鳴思考怎么辦理這件事，以他的性格特點，既不能斷了自己的后路，又不能讓領導為難。按照原有的內部規定，他決定先搞個換崗留職，就是把自己換到相關聯的文旅對外招商部門，還是一個系統，只是工作時間上比較自由，不用坐班。想好之后，他收拾好辦公桌上的東西，徑直走向局長辦公室，敲門進去把一份換崗留職申請放在了局長面前。這個決定他考慮了半天，還是先換出去看看情況再說，萬一不行，到時候回來繼續上班就是了。

局長五十歲左右，對秦鳴不錯，平時有什么事情總是帶他一起。拿起秦鳴的申請報告，局長頗有些意外，他知道這個申請的言外之意，所以只是在臺面上勸了幾句，就不再多說什么，在報告上簽了字后，讓秦鳴去辦手續，因為是內部人員事務，流程很簡單，很快就辦好了。秦鳴走出辦公樓，回頭望了一眼門邊的牌子“濱湖市文物所”，然后快步離開。這是2019年5月16日，正是一年夢的開始。

突然沒有了按時上下班的束縛，秦鳴感覺輕松了許多，仿佛一切都是新的，空氣里都充滿了香甜的味道，趁現在還不算老，手上積累的一些人脈還可能用得上，抓緊時間奮斗幾年，如果運氣好，可以掘得第一桶金，那就等于實現人生的第一步夢想，變身成功人士，想想都開心。

說干就干，秦鳴拿起手機就給老三打了電話：

“喂，三子，晚上有空吧？出來喝一杯，順便談點事。”

“老大，行啊，在哪？”

“城東曉林排檔，早點來。”

“好嘞。”

老三叫陳永清，前些年一直在廣東外貿企業上班，屬于那種早年闖蕩見過世面的人，近幾年為了照顧家庭才回到濱湖。一次偶然的機會，在一次交流會上認識了秦鳴，兩人志趣相投，很快成了好朋友，因在家排行第三，所以習慣喊他老三。

下午不到五點，老三就屁顛屁顛到了排檔，一眼就看見秦鳴坐在那抽煙，仿佛有心思，呆呆地望著墻壁，如果不是老三打招呼，他還回不過神來。

“老大，發什么呆啊？來一會了？”

“嗯，等你來點菜。”

“咱倆誰跟誰啊？隨便吃點就行了。”

“看你說的，整點小酒不得點幾個菜啊？甭客氣，點吧。”

“行，聽你的。”

老三看了看菜單，點了三菜一湯，吩咐老板馬上就燒，順便帶了瓶酒放在桌上。秦鳴也不客氣，反正兩人都習慣了，誰都明白客氣話是多余的。

“最近在忙啥？”秦鳴抬頭問。

“也沒忙什么，和兩個朋友合伙開了一家小型機械加工廠，搞點代加工，大哥你也知道我是搞企業的，別的是外行，只能在這行里想點辦法。”

“效益怎么樣？”

“別提了，本來指望年底還能分點紅，這不？出事了。”

“什么情況？”

“一個工人出了意外，操作機床時傷了手，估計要賠八十多萬，恐怕還沒完。”

“啊，這樣啊？”

“沒法子，點子背。”

沉默了一會，秦鳴又問：

“有沒有想過干點別的？”

“干啥？我現在是陷進去了，暫時還沒想到什么好門路。”

秦鳴吐出一口煙圈，緩緩地說：

“我搞換崗留職了。”

“為啥？”

“不想活得像個機器人，給自己找點樂子。”秦鳴不好說自己是被逼無奈，只得為自己找個借口，陳永清沒有多問，他知道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菜好了，老板慢用。”排檔老板很快把菜端上來了，兩人也不多話，一瓶酒對半分，邊喝邊聊。

“那你有什么打算？”

“先理順一下關系，現在時興這個，反正先出來透透氣，萬一不行再說。”

“也好，我們可以考慮干點什么，前幾天我一個朋友說他上面有關系，只要找到投資項目，政府關系他們來啟動，中間拿點手續費，安全又穩妥。”

“哦，有這樣的好事？那你先問問，如果需要，我們可以參與，掙點居間費。”

“行，不過我要先了解清楚再說。”

“那當然。”

“現在上面下文要搞文化藝術品交易試點，看來新一波商機要來了，我有些熟人關系，又是這行的，看看能不能在這方面有點機會。”

“那好啊，反正我不懂，全聽你的，有什么機會大家綁在一起就是了。”

“噢，對了，你不提我都忘了，我一個親戚前些天來我家玩，提到他們村一個人，原來在派出所當協警，前些年掙了不少錢。據說通過抓盜墓、販賣文物之類的發了財，現在手頭還有不少東西，一般人根本見不著。現在不干協警了，在村里搞村主任，家里房子車子都有。”

“那他膽子真不小。”

“這很正常，別管通過什么手段，搞起來了就是成功人士，萬一倒霉點子低那就認栽。別指望這些人有多高的思想覺悟，換了你不也會考慮要不要賭一把？”老三笑著說。

“說得也是，但底線還是要有的。”這句話說得實在有點言不由衷，出于職業的本能，秦鳴還是違心地表達一下自己的觀點。

“我認識一個文保所的朋友，明天找他了解一下，有情況我再告訴你。”秦鳴喝完一杯酒，放下杯子對老三說。

“行，聽老大的，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不知不覺天色漸暗下來，路燈亮了，街邊拐角處的露天KTV也搬出了音箱，不冷不熱的天氣，正好適合閑人駐足，如果有激情，也可以上去吼一嗓子，唱得不錯的話還能博得一些參差不齊的掌聲。小城宜居，規模不大，卻也逍遙自在，因為處在長三角，信息傳播快，受到的影響也不小，人們的思想觀念一點也不落后，有點頭腦的人都會想著法子掙錢，不為別的，就是想讓自己過得滋潤點。

酒杯見底，話卻越嘮越多，仿佛一下子就想把所有的夢想變為現實。街邊不遠處一只去過迪廳的流浪狗正隨著節奏有規律地抖動，一副見過世面的樣子，想來一日三餐的生計不成問題，音樂真的很上頭。

沒過幾天，秦鳴就聯系上那個文保所的家伙，把自己的一些想法簡單跟他說了一下，對方十分認同，覺得可行，為了擴大影響，他還推薦了自己的師傅，一個湖州的老古玩商，據說在行內頗有名聲，還上過電視訪談。最為人樂道的是他早年曾檢漏致富的傳聞，據說在九十年代中期，他在BJ一筆就掙了上百萬，回湖州買了幾套房……秦鳴與對方說好時間，具體情況當面商議。

差不多過了一周時間，對方打電話來，說本周二過來，具體事宜雙方坐在一起面談。秦鳴立馬把消息告訴了陳永清，兩人一商議，就在小區附近的飯店安排，正好距離賓館和高鐵站都不遠。

對方到飯店的時候差不多已經下午六點了，是開車過來的，除了古玩商師徒倆，還有一個開車的。見面客氣寒暄一陣，做了相互介紹，文保所的朋友叫劉大全，近水樓臺，平時自己也經營一個古玩店，這個秦鳴早就知道，他師傅姓韓，大家都叫他韓老師，看起來六十左右，體型微胖，中等身材，八字眉微微下垂，一雙不太安分的眼睛在與人對視時快速閃離，語言表達能力很強，除了專業術語還夾雜著一些半通不通的文言，估計看過老子的《道德經》，不時引用里面的詞句，不過說來說去就那么兩句。至于那個開車的，居然還是一個企業的老總。

在大家喝酒的當口，秦鳴先把自己的想法跟大家介紹了一遍，要想做大作強，必須組建自己的交易平臺，把相關的經營內容統籌進來，具體分工，資金來源，貨物渠道，各種應該考慮進去的基本上都涵蓋進去了，特別是要利用各自的人脈以及政府關系，走高端路線，不能搞得像農貿市場，那就跟擺地攤沒什么區別，起點很重要。

在秦鳴介紹情況的時候，韓老師一直在喝酒吃菜，似乎并沒有在意秦鳴說的內容，其他人倒是問了一些自己關心的問題，大體上同意了秦鳴的說法，說一旦定下來就要分頭去準備，把計劃明確到位，便于落實。其間劉大全還特意提到了那位開車的老總李勇，說是引進資金，以企業作后盾，也算是合伙成員之一。

飯后大家意見基本統一，接下來安排他們去賓館，在賓館里又聊了一陣。韓老師一進房間，就倒在床上閉著眼，不一會就有了輕微的鼾聲，估計是酒喝得有點多，似乎睡著了，但秦鳴明顯感覺到他并沒有睡，應該在細心聽大家的討論，這符合一個老江湖的特點，當秦鳴和陳永清起身告別時，他一下子坐了起來，雙方客套一番之后，秦鳴他倆下樓。雖然陳永清覺得這個韓老師有點特別，秦鳴還是沒有多說什么，他也有類似的感覺，不過初次見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世方式，暫時還說不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還是先觀察一段時間再說吧。

幾天之后，劉大全打來電話，說韓老師通知說下周日上午到湖州去開會，討論組建交易平臺的事，秦鳴馬上告訴陳永清，兩人有點高興，覺得事情開頭還不錯，順便交流一下最近的想法，同時把需要考慮的東西再梳理一遍，就等周日出發。

事情總是會在你不經意的時候發生變化，等到了湖州之后，秦鳴和陳永清都覺得有點意外，因為到場的不僅僅是他們五個，另外又增加了六人，而且全都不認識。劉大全見秦鳴有些疑惑，忙上來介紹，新增加的有開古玩店的，有科技公司的，還有私人企業的，不一而足。韓老師見人都到齊了，先是相互介紹認識，再就是說明原因，他說這一行人多不要緊，關鍵是能夠帶來資源，沒有客戶你怎么交易？沒有貨源你怎么保證供貨渠道通暢？前期投入不需要多少，大家先每人出一萬元作為啟動資金，場地正好利用李總公司閑置的辦公樓，略加改造就可以使用。前期主要是拉動人脈關系，跑跑市場，自己搞這一行三十多年了，應該沒有問題。李勇也表態說反正閑也是閑著，可以拿出來先用，不要租金，都是大家的事，也是自己的事。

整個議程不到一個小時就結束了，主要是討論人員組成和合作分工的事情，基本上沒有涉及到秦鳴他們原來討論的方案，好像只是簡單意義上的門店賣東西。陳永清覺得有點草率，他是開公司的，很清楚事情不是這么個搞法，不說討論的內容如何，起碼要有個協議之類的東西，這也太松散了，于是他和秦鳴商議一下，提出要大家簽個協議，附上身份證復印件，畢竟是需要大家掏錢的，不然到時候連個憑據都沒有。

其他人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一致同意簽個協議，由陳永清起草，然后逐條通過后大家都簽字生效，原件由陳永清保管，其他人都復印一份。秦鳴心里十分清楚，這跟自己提議的方式根本不同，說白了就是擺更大的地攤。很明顯，這是韓老師在利用自己的優勢控制整個團隊的話語權和決策權，應該說這是變相否認了秦鳴他倆提出的方案，或者說是他們的經營理念達不到那個高度。并且這些人也不是秦鳴他們想要合作的對象，而且感覺到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可礙于初次見面，還有韓老師的面子，當場不便多說什么，只得暫時默認。正事談完了，接下來由李總安排午餐，人聲嘈雜，整個過程很熱鬧，似乎成功就在眼前，秦鳴和陳永清互看一眼，沒有說話，飯后大家各自散去。

回來的路上，兩個人都有點失望，他們隱隱感覺到這次的合作可能不會有什么好結果。可到了這個份上，沒試過韓老師的方法，也不好說他做的就一定沒道理，畢竟自己也沒有從事過這個行業，或許他們的思路也能解決問題呢，還是看看再說吧。但是他們自己的思路不能放棄，不過想要說服其他人還要進一步細化，不能任由事態發展，下次開會的時候一定要把這套方案拿出來，大家一起討論，取長補短，特別是韓老師那里，更要說明利害關系，避免走進死胡同。萬一不行，即便不能合作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