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日特意起了個大早。

黃色繡著鳳凰的碧霞羅，逶迤拖地粉紅煙紗裙，手挽屺羅翠軟紗，風髻霧鬢斜插一朵牡丹花，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的味道。

這是我與他初見的裝扮。

我涂抹口脂時，忍不住的干嘔。

梅香見了，說要去喚郎中。

我笑著止住了她。

把她安撫好后，我就對著鏡，一遍又一遍的涂抹。

沒過多久，墨懷青就來了。

他一進屋就瞧見了桌上的藥羹，皺了皺眉。

看見我這副打扮，訝然了一瞬。

我笑著走向他，把早就寫好的字拿給他看，“這是我親手做的，侯爺可嘗嘗？”

“你怎的還會做這。”

我坦然寫下，“下了藥，想把你毒死。”

他垂下了眼，“好啊，那就一起死吧。”

他說完，抓住我的臉，強迫我喝了半碗。

然后拿起了碗，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他吃完，轉身就想走，我卻一把拉住了他。

吻了上去。

他愣了一瞬。

隨即反客為主，熾熱又用力的與我交纏。

但就在這時，墨懷之突然推開了我，他口中不斷的涌出鮮血。

他一把抓住我，幽深深邃的眼眸倏的一寸寸染紅了。

“你以身下毒？”

我笑著看向他，再也壓抑不住，硬生生咳出了一口血來，霎時便染紅了他的衣襟。

蝕骨之毒，早已無解。

他突然慌亂了起來，無數神色在他眸間涌動變換。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的表情，茫然、無措，支離破碎。

——明明從未完整過，為何會支離破碎？

我失了力氣，一下倒在了他的肩頭。

觸碰到他的一瞬，我才發現，他在顫抖。

他像在看我，也像在看信仰的神，虔誠又迷茫地詢問，似乎只要得到答案，他就愿意皈依。

他問：“瑤娘，你可恨我？”

我搖了搖頭。

我早就沒把他放在心上了，何來恨一說。

我笑得明媚，眼睛看著他，卻又像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他神色空了一瞬，仿佛有什么東西碎裂開去，無聲無息。

宛如置身凍結的湖，我鑿開一個小口， 便聽見蔓延開的咯吱脆響。那是經年累月承受踩踏的冰面，再也支撐不住的破碎。

腹部的疼痛蔓延了開來，我垂下眼。

我好似聽到城門“軋軋”打開的聲音。

一切溫度與知覺漸漸離我而去，黑暗漸漸籠罩。

我似乎看到了那鮮衣怒馬的少年郎，他正策馬朝我奔來， 聲音輕緩，“瑤娘，我只盼與你朝暮不依長相思，白首不離長相守，你呢，你可愿。”

瑤娘，愿的啊。

我帶著些微笑意，咽下最后一口氣。

天上的月亮散去，日光的照著大地，似乎又有人在唱著那首曲：“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正文完）

梅香番外

我第一次見到葉瑤是只覺得是個貌美的女子。

坊間關于葉瑤的傳言有許多，什么天生的狐媚子，想要上位的野雞。

但是將軍從來不在意那些，葉瑤入府的那一日，他便把全府上下全都敲打了一遍。

沒有人敢怠慢她。

葉瑤與我想的也不同，她謙虛有禮，從不苛責任何人。

將軍府從前只是個擺設，但自她來了以后，一切都開始變了。

將軍再次打了勝仗歸來那日。

葉瑤在睡覺。

他便把我喚了出來。

“我近幾日新尋到塊上好的楠木，給她雕了個木簪，等她醒了，你悄悄放在她的梳妝柜中便好。”

我愣住，我從未想過，將軍也會這般不求回報。

后來我壯著膽子問他。

他笑道，“她啊，是我放在心頭十余年的人，我自是舍不得她吃半點苦。”

彼時葉瑤正在佛廟上香。

一舉一動，規規矩矩。

偏生他看向她的眼里，帶著數不盡的柔情。

我恍然明白了

他果真，是極喜她的。

那次他出征前，對我叮囑了許多話語。

“梅香，瑤娘性善，我不在，怕被奸人所利。”

他絮叨了許多話語，大抵都是要我顧好她。

夜色尚淺，四周萬籟俱靜，只聞的風吹落枯枝簌簌的輕響。

我忍不住的問道，“將軍到底是如何看待姑娘的。”

他看了過來，額上有一層薄汗，黝黑的眸子亮的驚人。

“在我看來，是我高攀了她。”

他聲音輕緩，帶著些眷戀。

“我幼時見她，她跟個玉菩薩似的，清清冷冷，好似隨時都能成佛一般。”

“但偏生是那玉菩薩，救了我，我的一生，從遇到她開始，才有了色彩。

“她松口嫁我那日，是冬至，萬般大雪，唯有她眼下淺痣是一點朱紅。”

“我的一生很短，短到可以銘記的日子沒有多少，但她的一句話便讓我覺得，此生無憾。”

“梅香，你問我如何看她，我見她，正如清涼池能滿切諸渴乏者，如寒者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醫，如暗得燈，如貧得寶。”

“浮生幻影一場，臘月梅香，待到兩鬢染霜，有她，此世無雙。”

夤夜只得一星燈火，映在陳小將軍眼眸深處，輕輕一晃，如靜水微瀾。

后來。

后來葉瑤死的那日，亦是滿天飛雪。

葉瑤出殯時是我親自封的棺。

她那一頭青絲僅用一根木簪盤著，木簪上的梅花，栩栩如生。

我突然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的凄冷。

我總是會忍不住回想起他們大婚那日，陳將軍踏雪而來，眉眼都帶著笑，小心翼翼的牽著他的一生摯愛向遠處走去。

世事一場真大夢，所情都薄似秋光。

又是一年元宵。

我依靠在姑蘇河邊，沉默的看著燈火漫天。

“葉姑娘，春天，快要到了呢。。”

遠處的梅花被吹落了下來，不消片刻便融入了雪中，了無痕跡。

一度相逢一度思，最多情處最情癡。 重疊碧蘚暈，天嬌蒼虬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