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病逝，崔荷這個便宜兒子竟混成了皇帝。

可他只是個提線木偶。

章氏垂簾聽政，殺伐決斷，手握滔天權力。

章氏平民出身，苦世家門閥久矣。

她要提拔庶族，打壓門閥貴族，第一個就拿葉家開刀。

淮安葉氏，三百家的大世家，改朝換代都倒不了的葉氏，被章氏倒了。

茲事體大。章氏想改變的，是制度，是傳統，傷筋動骨的事情，必須要狠，要用雷霆手段。

我父親當時官居中書令，是葉氏最大的官，章氏要殺雞儆猴，對我爹爹這一支下手最狠。

爹爹被安上“亂臣賊子”的罪名，府中兩百來口人，無論男女老少，悉數處斬。

章氏，她狠辣，她善妒，但她的確有自己的執政理想、治國理念。

她其實，是個很有頭腦也很有能力的女人。

難怪能讓先帝對她愛重至此。

可我何其無辜？

我葉家兩百多口人何其無辜？

誰愿意，成為權力斗爭的犧牲品呢？

章氏也愛美少年，先帝去后，她在宮中養了幾個面首。

崔荷為了保我，向章氏......自薦枕席。

天下還有這樣奇怪的母子嗎？

我與崔荷就這樣一起熬著，熬到章氏年歲漸高，熬到崔荷羽翼漸豐。

而如今，章氏，終于要死了。

我想和崔荷一起去收割這勝利的果實，崔荷卻攔著不要我去。

“將死之人，沒什么好看的。圓圓不是累了嗎，早點歇息吧。”

說來奇怪，想是崔荷怕章氏為難我，我進后宮后，很少見到章氏。

“好。”崔荷眼角眉梢盡是饜足的笑意，我也跟著笑了。

我們共同的仇人，終于要死了。

章氏靈柩送往皇陵那日，皇宮里掛滿了白幡，隨風翻飛。

紙錢洋洋灑灑飛舞，滿目的白。

崔荷握住了我的手放在他心口：“圓圓，再等二哥一些時日，很快，二哥就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我十七歲那年嫁給他時，花燭洞房，滿目的紅。

床第之間，歡好之時，崔荷從背后抱住我，順著指縫扣住我的手，拉到他唇邊親吻。

“圓圓，對不起，二哥沒用，還要讓你受些時日的委屈，你再等等二哥好不好？”

那時我說：“不委屈，只要和二哥在一起，多久都等得。”

十七歲，當真是天真爛漫的年紀，看什么都充滿希望。

崔荷很開心，我卻沒那么開心，看他開心，我也怕掃了興，便裝著樣子陪他開心。

太后歿后，崔荷越來越常宿在我的寢殿，一次和新進宮的安嬪糾纏，也很快脫身來找我。

我聞見他身上的脂粉氣，一下子吐了。

他后退一步，眼神倉皇：“圓圓，我沒和她......”

害，不是，是我有喜了。

“我......我要當爹了？我們要有孩子了？”

崔荷那滿是權謀算計的腦子忽然清澈愚蠢起來，一驚，一愣，一喜，許久沒緩過勁來。

我知道，崔荷一直在給其他妃子吃避子藥，只是從沒給我吃過。

他是不是，不想要孩子啊？

可他從背后抱住我，手輕輕按在我小腹上，埋首在我頸間：“我沒爹，我怕......做不好爹。”

我轉身擁住他：“二哥，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做娘，我們一起學呀。”

我感覺崔荷的腦袋輕輕聳動了幾下，想是點了點頭。

他只是一直抱著我，手越收越緊，帶著點鼻音反復呢喃：“圓圓，謝謝......謝謝你。二哥真的，很歡喜。”

我也很歡喜。

曾幾何時，我也是個愛笑愛鬧的小姑娘，可后宮這個地方，著實是磨人精氣。

這么多年，我心里，總是空落落的。

這個孩子，讓我心里一下實了起來，好像有了什么能抓住的東西。

我要有孩子了，我要做娘了。

娘親，你別再總嫌我是個長不大的傻丫頭了，團團也是要做娘的人了。

娘親，爹爹，你們看到了嗎？你們要做外祖啦。

你們若是泉下有知，也會為我歡喜的吧。

二哥對我很好的，他也會對我們的孩子很好很好的。

崔荷攬著我睡，可我總在半夜夢醒時撞進他在看我，手有一搭沒一搭拍著我的肚子，像在哄寶寶睡覺。

他在上朝時扣下家中有幼子幼女的年輕官員，以權謀私，十分無恥地向其打聽育兒經。

他夜半睡不著，起來親自編寫以后給孩子看的啟蒙課本。

他還興致勃勃要學女紅，想親自給孩子做小衣裳。

哎，陛下，二哥，你瞧見大人們宮女內侍們那惶恐的眼神了嗎？快收了神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