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宮。」
我冷冷地看著他。
裴燁沒有動。
「阿檀,你不要叫陛下擔心,好嗎?」
他知道我的軟肋在哪。
看著皇兄焦慮的樣子,我其實很自責。
我抿了抿唇,不再反對。
翌日,裴燁便帶著我踏上了北上的旅程。
皇兄來為我送行,眼中滿是不舍。
「路上當心?!?
皇兄把他的貼身侍衛指給了我。
侍衛名叫小趙,是個機靈的小伙子,為了緩解一路上的煩悶,他時不時給我講些趣聞軼事,甚至學了幾個笑話來逗我開心。
我難得地被逗笑了幾次。
裴燁看在眼里,背地里沒少咬牙,我只做不知。
歷經近兩個月的跋涉,我們終于尋訪到了那位醫術高超的游醫。
游醫一開口,裴燁的臉色就變了。
「長公主殿下,您腹中的胎兒尚有一線生機,我可以盡力保住他。」
裴燁抓住他的手:「您這是什么意思?」
游醫見多了他這樣的,并不奇怪。
「老意思就是長公主的病情已經無法逆轉,草民能做的也只是保住孩子?!?
「產子之時,便是長公主喪命之日?!?
裴燁毫不猶豫地道:「不,不要孩子,只要保住阿檀。」
他拔劍指向游醫,眼神癲狂。
「本王只要阿檀?!?
我輕聲喝住了裴燁。
「裴燁,我想讓孩子活?!?
他的劍哐啷掉在地上。
眼中全是哀求。
「阿檀?!?
我不為所動。
「你不用打別的主意,孩子沒了,我不會獨活?!?
這天過后,我在游醫的草廬中住了下來。
每日苦藥像流水一般送入我的屋內。
裴燁端著藥,眼睜睜看我一碗接一碗地喝下。
漸漸地,我整個人都消瘦下去,像是腹中的孩子奪去了我最后的生命力。
而裴燁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
就像我當初眼睜睜瞧著他變得面目全非一般。
我的痛并不比他少分毫。
這世上,后悔二字并不值錢。
在草廬的日子,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遠遠地守著我,不敢靠近。
我知道他害怕看見我的眼神。
我的眼睛里不再有對他毫無保留的愛。
我也知道他總是在夜間偷偷進入我的房內,小心翼翼地摸一摸我的頭發。
好像這樣就能滿足了。
生產這日來得突然。
我其實沒感覺多痛,因為意識已經昏沉過去了。
其實這樣也好,我苦中作樂地笑了笑。
裴燁抱著我,手抖得不成樣子。
他想出去叫人,我卻勉力拉住了他的衣角。
「別走?!?
裴燁在床前跪下來,湊到我嘴邊。
「阿檀,你想說什么?」
我伸手擦掉他掉個不停的眼淚。
好像從來沒見他這么哭過,還怪稀奇的。
「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不論這個孩子是男孩也好,是女孩也好,你都要疼愛這個孩子。」
一次性說了這么長一串話,我疼地悶哼一聲。
裴燁慌張的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駭人,像是想要抓住我不停流逝的生命。
「好,我答應你,我什么都答應你?!?
我放心的抽回手,示意他去請游醫來。
整整一夜過去。
嬰兒的啼鳴聲劃過泛著晨曦微光的天幕。
游醫抱著包裹好的孩子,遞給裴燁。
「恭賀王爺喜得千金?!?
裴燁沒有去接孩子,而是將頭埋在了我的頸邊。
他一直待在房內,卻不能代我去痛。
我艱難地抬手拍拍他,示意他將孩子放到我身邊。
看著孩子的白凈小臉,我露出一個許久不曾有過的笑容。
「孩子像我?!?
他臉上沒什么喜色,因為他知道,他真的留不住我了。
游醫為我換了塊參片含在嘴里。
我短促地緩了口氣,還有心情開玩笑。
「可惜不是你娘想要的男娃娃,這下你娘又要說我斷了你家的香火了?!?
一絲鮮血溢出我的唇邊,裴燁抖著手,擦個不停。
「別說話了,別說了?!?
我搖搖頭。
「聽我說完?!?
「孩子的乳名,就叫曦兒,大名由你來想?!?
「還有,你得好好活著,看她長大?!?
我說一句,裴燁的背便塌下去一分,直到成為一根緊繃得快要斷掉的弓弦。
向來是活著的那個更痛苦,我理解他。
但我又覺得很輕松。
還記得與裴燁相識的那年,我才十歲,他騎在大馬上,故意讓馬對著我噴響鼻,氣得我嗷嗷大哭。
沒想到打著鬧著,我成了他的妻子。
我曾經愛他,怨恨他,后悔過,也諒解過。
如今,我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