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沅海先是迎來一場小雨，后氣象局給出橙色預警信號，預估幾天后會出現暴雨。

云筱收到博導發來的郵件，點名要求她跟著一起參加多位學術屆大牛出席的學術研討會，因此在小雨歇停后，她馬不停蹄踏上了遠渡北美的飛機，又托南里照顧幾天家里的兩只貓。

奔波了兩天，晚上飯局結束后她才輾轉回到自己在校外租的公寓中，筋疲力盡倒在大床上，打算休息會兒再去洗漱。

屋內沒有開燈，因此手機的震動顯得特別明顯。

不一會兒，幾條語音爭先恐后蹦了出來。云筱剛想點開，就見對方一條條撤回，她連忙點開最后一條。

“孟綏安怎么有臉出現——”

語音中斷，屏幕上顯示著【“可我心里只有人民”撤回了一條消息】

云筱在黑暗中睜圓了眼睛，有些發愣。

南里雖然是個活潑灑脫的性子，但遇到孟綏安時還真就像換了個人格，扭扭捏捏擰巴極了。她能瞞著大家一直不說當初分手的原因，也是因為實在傷心到了極點，一時沖動發來幾條語音是多年憤憤不平的宣泄口，撤回刪除也是沖動后仔細思考的結果。她不想讓云筱擔心。

下一秒，一通越洋電話播出。

“筱筱？”南里的聲音疲憊極了。

“能說嗎？”云筱盯著天花板輕聲問。

對面頓住，不知過了多久，才傳出一絲聲音：“他騙我。”

“嗯。”云筱輕聲回應著。

“他還騙老頭子。”

“嗯。”

“……其實是他媽騙了所有人。”

云筱聽出那邊輕微的顫抖聲。

“我討厭他們。”

云筱輕微眨了下眼，說：“我現在回來。”

掛斷電話后，她翻查最近的一班航班，急急忙忙提上沒怎么動過的行李箱又踏上歸國路途。本來不用這么急，可沅海的橙色暴雨快來了，如果不早點動身她擔心下次的航班會延遲到幾天之后。

……

“各位觀眾朋友，晚上好。現在插播一條新聞，剛收到通知，北京時間22:47分，沅海市興北機場外發生一起重大車禍事故。據電視臺第一時間趕往現場同事傳回的消息可知，由于暴雨雨勢過大，一輛中型汽車行駛途中突然失控撞向前車造成連環追尾事故。事故發生后，機場立即啟動了應急預案，全力開展人員救治和現場處置工作。

截至目前，該起事故已造成16人死亡，42人受傷，其中5人情況危重，9人生命體征平穩，所有遇難者第一時間皆被運往華北醫院。我們對遇難者表示深切的哀悼，對受傷人員及其家屬表示誠摯的慰問……”

一則新聞播報在窗戶緊閉的車內循環播放，車上的主人焦急拍打著喇叭，周圍卻水泄不通難進一步，只剩雨刷器不斷上下移動掃著雨水。

雨太大了，悶雷驚起，一道道閃電像是要沖破天際。

游簡接到南里打來的電話時，剛準備下班。

“游簡哥，筱筱趕了趟暴雨前的班機回來，但是出事了，電話打不通……”

他沒做多想，下一秒直接沖向車庫往華北醫院方向快速行駛。雨大得快要看不清前面的路，此刻的水泄不通也是因為前面出了場小型車禍。

嘀嘀嘀——

接連不斷的喇叭聲響起，游簡的腦子混亂不堪。

16人死亡……42人受傷……偏偏那個人的電話還打不通。

路況在交警的疏通下終于緩慢流通，游簡停下車冒著暴雨沖進醫院。

大廳一片混亂，患者的哀嚎聲、家屬的哭鬧聲和成一片，鼻尖傳來醫院慣有的消毒水味與下雨天的血腥濕氣。

急診……急診在哪兒？

他慌不擇路，順著忙亂中護士的隨手一指跌跌撞撞跑去。

沒有，沒有人……都不是她。

他沉默立在原地，手指攥成拳頭捏得發白。

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這樣害怕過了，明明心臟狂跳他卻覺得渾身冰冷，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

一瞬間天旋地轉，醫院里刺鼻的幾種味道雜交在一起讓他惡心想吐。

“學長？”

身后傳來一聲遲疑的叫喊，他轉過僵硬的身子，下一秒，在云筱眼中大步跨向自己，緊緊抱住，仿佛要將她的骨頭揉碎。

云筱被抱得喘不過氣，本想掙脫，但卻明顯感到身前那人顫抖的身軀。一瞬間她明白了什么，輕輕拍打著他的肩：“學長，我沒事，真的，不信你看看？”

過了幾秒，游簡后知后覺放開手，將手中的人轉了個圈翻來覆去反復看。

云筱本想說真沒事，但在看見游簡眼尾未消的潮紅和臉上掛著的幾滴淚后忽然說不出話了。她垂眸細看了番，輕聲說：“衣服都淋濕了。”

游簡沒說話，只一直盯著她。

兩人靜靜站在過道，周圍人聲喧鬧，救護推車匆忙而過，護士把他們倆趕到了角落避免通行擁堵。

云筱拿出放在衣兜里的平安符，在游簡面前晃了幾下：“多虧了它，本來我都上了車，結果發現摸手機的時候把它帶出來不知道在哪兒丟了，就讓司機叔叔等了會兒回去找，結果找到要回去的時候車禍突然發生，手機在車里沒找到所以才聯系不到你們。”

游簡仍是沒說話，仿佛要把她看穿。

云筱被盯得心里發毛，提醒他手機在兜里一直響，他也不管。

嘆了口氣，云筱上前回抱了一下，在他耳邊輕聲道：“你看，我真沒事，別擔心。”

下一刻，游簡終于有了動作，又將云筱死死抱住摁在懷里差點透不過氣。

“……”

云筱嘟囔著，什么毛病。

南里宋祈匆匆趕來時，看到的就是兩人依偎在一起的畫面。

“筱筱！你沒事吧！快讓我看看！！”南里一把扯過云筱，卻發現扯不動，急眼般盯著游簡。

半晌后，游簡才幽幽放開，目光卻不曾離開過云筱。

“我沒事。”云筱雙手抬起轉了個圈，展示自己360度無死角的健康，說，“我沒上車，只有手機和行李落在車上了。”

南里紅了眼眶，兇巴巴捶了她一拳：“早知道不給你發消息了，回來這么急，要是出事了我怎么辦！”

云筱輕聲安慰著：“關你什么事，是我自己的主意。”

宋祈在一旁悻悻開口：“還好云筱吉人自有天相，福大命大。”

南里哽咽著白了他一眼：“用你說。”

“行了。”云筱說，“凌晨了，你們明天不是還要上班？先回去吧。”

南里：“我跟你回去。”

云筱詫異：“你明天不去上班了？”

南里：“我早點起來就是。”

云筱無奈看了眼宋祈，用嘴型道：“你快把她帶走。”一邊跟南里說，“乖乖，你只打算睡三四個小時？跟宋祈哥一起回去吧，下班了我再來陪你。”

“不行。”南里態度堅決，“要是又出了……呸呸呸，不說不吉利的話。”

“我送她回去。”一道暗啞的聲音響起。

“什么？”南里茫然看過去。

游簡加重音量：“我送她回去。”

“……”

最后，南里拗不過還是被宋祈帶走，心里想的卻是姐妹給你們留好獨處時間。云筱一步一步跟在沉默寡言的游簡身后走向停車場。

一路無言。

“……學長。”

半晌，他才開口：“嗯。”

“我沒事，你不是看見了嗎？”

又是漫長的幾秒鐘，同樣的一聲“嗯”。

云筱側頭看著玻璃窗上不斷涌下的雨水，忽然道：“差點死的是我，我還沒怎么樣呢。”

游簡目不轉睛盯著前面的路：“我在想，你要是出事怎么辦。”

云筱呆愣住，問：“你會怎么辦？”

這次的回答沒有很慢，他說：“受傷了就照顧你。”

云筱沒過腦子接著問了句：“死了呢？”

“死了……就照顧好你的家人然后陪你。”

暴雨噼里啪啦砸向車窗玻璃，很快看不清窗外的路，車子卻行駛嘚穩穩當當。

凌晨的燈光若隱若現在磅礴大雨中，云筱盯著模糊的車窗出了神：“你對我太好，讓我會有錯覺的。你讓我覺得……”

“你的覺得沒有錯。”清冽的聲音蕩在耳邊。

“什么？”云筱一怔。

他重復：“你的覺得沒有錯。”

云筱攥緊了手中的安全帶，聽見他說：“喜歡橘子是因為那是小時候救我命的東西，喜歡你是因為你就是你，是我的竹子。”

“我曾經以為所有人在我眼中沒有不同，只有人賦予的意義才有所不同，所以我把你當做妹妹當做是我的家人。我患有情感遲鈍算是種精神疾病早期，但是近幾年經過藥物治療和心理疏導后好了不少。我的家庭關系不錯挺和睦的，家庭背景也不差，自己有事業前景一片光明，只不過我已經三十了。不知道你會不會覺得介意。”

“所以，云筱，你愿意考慮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