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神明刻意要抹消掉街區上戰斗的痕跡,光輝教廷的巡衛隊撤走不到十分鐘的時間,龍骨之城就下起了大雨。
這一場雨轟轟烈烈下了一整晚,直到正午時分,才收斂為淅淅瀝瀝的小雨。
雨點滴滴答答地打在了甲板上,盧恩從船艙出來探了下腦袋,又縮回去了。
他并不討厭雨天,但也沒有在雨天披個斗篷出去釣魚的興致。
看來今天是吃不到新鮮的魚湯了,只能等伊薇特來投喂了……
他剛如此想,就聽“啪嗒”一聲,一條魚躍上了甲板,在甲板上不停地跳動。
“還有這種送上門的?”盧恩眼前一亮,順手就將魚抓進了船艙。
而隨著他一同進入船艙的,還有一眾從外頭飄回的怨靈。
這種魚類似海鱸魚,肉多少刺,肉質緊嫩彈滑,盧恩已經吃過好多次了。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飪方法,他快速剖腹去鱗,沖洗干凈后直接上鍋清蒸,水開七分鐘,便已香味撲鼻。
“都說說吧,有沒有什么重要消息?”
“冕下。”水手大副怨靈用力地拉著衣服的下擺,遮住他露出的肚腩,恭恭敬敬道:“這條消息您一定會覺得有用的——我們看到馮·勞恩斯特家連夜出了十幾輛馬車,整個莊園估計都不剩下幾人了。”
“哦?”盧恩長吟一聲。
看來維德尼娜·加西亞相當警覺,難怪能夠以吸血鬼之軀在人類的地盤光明正大地靠血仆做生意。
昨天的吸血鬼雖然和她沒有半點關系,但畢竟事情是發生在她的莊園旁的,無論如何都會被光輝教廷調查。
就算她能夠有方法掩飾自己的吸血鬼身份,讓其不在圣光之下暴露,但終歸不算穩妥。連夜以跑商的理由離開,無疑是此時最佳的解法。
而恰恰她也不用擔心光輝教廷的盤查,因為跑商是正經理由,馮·勞恩斯特這兩年靠陸路運輸起家的事情在龍骨之城人盡皆知,更何況還有活口留在莊園里——
柏莎·馮·勞恩斯特,柏莎·加西亞,她的親姐姐,她可不忍心將自己的姐姐變成血仆,此時還是好端端的人類,每天還能溜達出去和別的莊園的老太太侃大山。
應付一下光輝教廷的盤問,再輕松不過。
只是放在尋常,這一走了之當然瀟灑,可此時的維德尼娜顯然是忘了她還有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
卡斯帕·馮·勞恩斯特,正統的勞恩斯特莊園的繼承人!
不過眼下還在光輝教廷的警戒期,行尸卡斯帕現在去就是自投羅網,被圣水一澆,怕是骨頭都得融了。
“還有什么消息?”
另一位怨靈飄了上前,恭敬道:“冕下,我看到一位小小姐正向著我們的船跑來,估計有急事……”
它話音未落,就聽船艙門被輕輕叩響,一眾怨靈頓時做鳥獸散,鉆入地里墻里,消失不見。
盧恩站起身,去拉開了艙門,一眼望去,卻沒有看到任何人在門口。
該不會是哪來的“怨魂小姐”吧?
然后他一低頭,就看到一個濕漉漉的金發腦袋,正在他胸口左右的位置,努力仰著頭看著他,一雙綠寶石似的眸子正認真地投來詢問的目光。
“請問是盧恩·艾力克先生嗎?伊芙加登院長托我給您帶句話。”她認真地說著,同時伸手擦了下面頰上的雨水,白凈的面龐上一絲不茍,說話時也不卑不亢。
是龍骨一法的學生?盧恩想著,順口接道:“伊芙加登院長說什么了?”
“伊芙加登院長說。”她輕輕咳了兩聲,隨后捏出了模仿伊薇特的聲音:“有人要上門踢館,急急急!救救救!”
“噗。”她學得實在太像,尤其是那表情略帶慌張的樣子,實在是有幾分伊薇特的神韻在,讓盧恩忍不住笑出聲。
“要上門,那就是還沒上門,不用著急……先把頭發擦擦干,要來一碗熱魚湯嗎?暖暖身子。”
“謝謝。”金色短發的少女微微欠身,隨后又詢問道,“可以使用法術嗎?”
“請自便。”
于是少女再次躬身,而后進房關上門,離盧恩拉開兩步的距離,隨后喚出她的魔杖——一根樸實無華的紫桐木法杖,是各大學院都推薦的法師入門法杖。
而后她規規矩矩地將法杖平舉在胸前,輕聲吟唱:“尊貴的火之神,請您將您的一點余光與熱度予以您的信徒,令她可以獲得溫暖與希望……”
她念得語速非常快,但是每一個字音偏偏又非常干凈清晰,像是在唱詩一般。隨著她的吟唱,魔力平穩地輸出著,直到將術式補完,一點溫熱的火星自她的杖尖冒出,開始烘烤她的衣物。
盧恩有點目瞪口呆了。
倒不是說這個小姑娘的施法有多么驚艷多么出乎意料,事實正相反,這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明火術”,比清泉流響還要低上三個等級。
而她的一切動作都非常得標準。
標準到不能再標準。
就像每一本教科書都會標明的那樣,就連手臂抬起的角度,法杖平舉的高度,都和教科書上的數據一模一樣,仿佛就是從那些教材里印出來的一般——
不是,真的有人會這樣施法嗎?
盧恩甚至開始感覺欽佩了。
任何一名法師,都會有自己的施法習慣,有人懶懶散散有人一絲不茍,有人慢慢悠悠有人疾如閃電,而從入門的一刻開始,他們就會養成自己的習慣,將其代入到自己的每一個動作里去……
而只有眼前的少女,她的動作里沒有一點是她自己的東西,一切都是那么標準而“機械”,機械到讓人覺得變態……
或者說,稱其為“學院派”會更好?
“你叫什么名字?”盧恩忍不住問道。
“阿萊克西,先生。”少女正認真地擦著她的頭發,聞言擺正小腦袋,微微頷首,“阿萊克西·維羅萊寧,先生。”
盧恩知道這個名字,他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少女已經捧著碗坐下,她腰背挺直,喝湯時似乎也是一絲不茍,直到將湯碗合德干干凈凈,才站起身行禮:“先生,非常美味,感謝您的照顧,我們可以回學院了嗎?”
——是的,他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在伊薇特給他看的名冊里,唯一一個滿分的學生。
就叫“阿萊克西·維羅萊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