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回來了。

他似乎又有點瘦了，穿著從前最愛的白色T恤，可沒有一點陽光活力的氣息。

他一定很累吧，住在像籠子一樣的房子里，吃著像被踩踏過的飯食，睡在鐵板一般冷冰冰而又寂寞的床上。我沒有開口問，只因他黝黑的眼睛讓我陷入回憶。

倒退個七八年，H絕對是校園里無法被忽略的存在，尤其是在女孩的心中，是不沾煙火氣息的，一場純然歡喜的夢。

我們都以為H這樣一個永遠不會墮于平庸的人，也一定會摘下一朵屬于他自己的高嶺之花，可事實證明，我們都錯了。

什么高嶺之花，什么不食人間煙火，簡直就是笑話…都是泥里長出來的東西，怎能純潔到骨子里？

再美的星空，沒有太陽的妥協也無法呈現給世人；再美的花朵，也少不了泥土的滋養。

如今的H，在小小的蒼蠅館子不顧形象的大快朵頤，他甚至沒有注意到粘在嘴邊的米粒和菜湯。他的唇角邊有著淺淺的胡渣兒，頭發蓬蓬的。現在的樣子，和村口那群吊著煙袋的老煙槍沒什么區別了。

不知為何，我看見H這個樣子，心中卻有了一絲奇異的竊喜，我甚至很久都站在那間飄著鹵香味兒的小館子前，享受著他那副麻木的嘴臉。

夜深了，我回到家中。

今天偶遇H讓我內心蕩漾起波瀾，但無關感情，而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好像你看見天上最明媚的一顆星星，你伸出手要去觸摸它，然后就差最后一點就要觸碰到的時候，天亮了，來自東方的魚肚白揭示了真相：所謂的明媚星星，竟然只是一塊奇丑無比的石頭。

燉鍋里還有媽煲的冬瓜湯，聞著很鮮。我盛了一瓶碗，加了一些蝦米。

小小的吊燈發出來暖暖的光，我看著湯面倒映著吊燈的光，想起七八年前H的眼睛，那夏日晴空般的雙眼，似乎能把一切冰雪給融化了。

我的房間里還藏著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容淡淡的，穿著藍白相間的運動衣。怎么形容呢？他絕對不是北方激烈而短暫的沙塵暴，他是來自南方的潮潤潤的霧。沙塵暴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但同時破壞力驚人；而霧輕輕柔柔的，卻揮之不去，直至太陽升起，慢慢的分解它。

我愛霧，我真的不喜歡太陽。可世人都愛太陽，仰慕它，渴求它，希望成為它。

樓上傳來男女說話的聲音，我一向對鄰居的事情不怎么關注，可今晚就像著了什么魔，竟坐在沙發上仔細地聽著。

“你曾經不是這個樣子的，你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曾經不是這樣子？好吧，說明你一直不懂我，我本來就如此。”

“怪我當時太年輕…可年輕也能算一種錯誤嗎？”

男人說的最后一句是

“年輕不是，無知是。”

那男人會是H嗎？

我不想再細想，換下厚厚的毛衣，走到洗手池，接了一杯水開始刷洗。

太晚了，很想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