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劉宏對王允本身沒有多大的看法。

但劉宏作為天子，當著那么多人表態了畢嵐的發明好，王允作為大臣公然跳出來說不好，這就屬實有些過分了。

王允不懼天子之威，昂首繼續說道：“陛下，天工者，應順天應時，利國利民。”

畢嵐此物，不過是投陛下所好，于國于民，并無實益。更有甚者，恐引得陛下頻頻出游，勞民傷財，實乃奇技淫巧也！”

劉宏被王允徹底激怒了，眼神中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只有冰冷的黑色。

莫非不聽你的勸誡，我就要亡國了不成？

劉宏不是傻子，大漢如今什么樣他最清楚，他也嘗試過改變，發動黨錮、打壓士人、扶持宦官、興建鴻都門學······

反倒是這群食漢祿的大臣們，平時里一口一個大漢社稷的他們，到頭來又真正做了些什么嗎？

心中有了計較，劉宏也就看向了張讓。

別人可以不懂，但被劉宏稱為父親的張讓卻不能不懂。

“奴才斗膽進言，還請陛下恕罪。”張讓開始給自己疊甲。

劉宏不置可否，臉上也沒有半點表情。

張讓低垂眼簾，聲音陰柔：“陛下，王允實乃公忠體國之重臣，今逢朝中司徒之位空缺，何不借此良機，命王大人研制兩件能真正利國利民的天工巧物？

“若成，則封其為司徒，位極三公，光耀門楣；若不成，便治其不敬之罪，誅連三族，以儆效尤?！?

劉宏收斂了怒色，看向王允的眼神深邃如淵：“好，就依你此言。王允，朕只給你十日光景，若呈上利國利民的巧物，你以后便是朕的王司徒?！?

好處言罷，劉宏轉身離去，龍袍翻飛之間，一眾宦官緊隨其后。

“王司徒一心為民，真是令人敬佩。咱家在此提前恭賀，愿您早日研制出天工巧物，光耀門楣！”畢嵐在一旁冷嘲，他并不覺得王允能有命活著位及三公?！?

“老夫乃為漢臣，陛下讓臣死，王允不敢不死，然陛下有你等蟲豸迎奉，實乃江山之不幸，社稷之危矣！”

王允怒聲言罷，隨即轉身不再搭話，衣袂飄飄被宮廷的陰風吹的獵獵作響。

“王允你……你竟敢如此辱罵咱家！吾雖鄙夫，亦遠勝爾等狂叟！”

畢嵐捻著蘭花指，臉色鐵青的不得了，瘦弱的軀體更是被氣得上下顫抖。

聽著身后宦官畢嵐的失聲痛罵，王允心情釋然，呼吸也感到了久違的痛快。

至于惹怒劉宏的后果，他倒是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十天的時間，漢帝讓他發明兩件利國利民的天工巧物，王允不是不樂意，而是力所不能及。

獅虎在百獸之中，尚且算得上是最為兇猛厲害，可欲要其高飛下撲，卻是力所不能。

劉宏顯然是知道術業有專攻的道理，既然皇帝明知他不能為而強求，這不是要他的老命又是什么？

不過這次引怒天子會誅連自己的三族至親，王允確實是沒想到。

畢竟太原王家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隨便來個人說殺便能殺。

想要誅連王家三族，除非這個人是當今大漢的天子。

想到這，王允徹底無奈。

回到府中換下朝服，王允就直奔去了書房。

十日的光景，他覺得為族親著想還是有必要搶救一下，畢竟那可是關系王家幾百族親的性命。

對個人而言王允可以為大漢身負大義，但太原王家是無辜的，家族的血脈還得傳承下去。

書房外寒風呼嘯不停，天空如墨，飄零的雪如同從天空中灑落的梨花，靜靜地鋪滿了整個宅院。

貂蟬身披一襲素雅的斗篷，手里打著一盞畫有梅花的馬燈，步子小巧輕盈地穿過回廊，仿佛就像是從唯美畫境中走出的仙子。

少女靠著書房門露出了半張臉，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羊羔，沒有王允的準許，貂蟬不敢進書房。

貂蟬蹙著秀眉喃喃道：“父親好像是在找什么東西，我此番去了反而會惹得更亂，可沈公子的赤膽之心，我又如何讓他冷得？”

還是緩一緩吧。

書房內燭火搖曳，將王允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投在斑駁的墻壁上。

桌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從《周易》到《墨經》，從《考工記》到《天工開物》，無一不是歷代智慧的結晶。

王允的雙手沾滿了墨漬，眼眶泛紅，嘴里還念念有詞：“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聲音停頓了片刻。

王允突然丟了手中的書卷，失聲大笑起來，“某自以為飽讀詩書，便可曉知一切，誰知竟不如閹宦之黨，連一件利國利民之物都做不出來，苦矣悲矣！”

“父親怎么了這是……發生什么事情了?！本薮蟮膭屿o把屋外靜候的貂蟬給驚動了，她快步跑了過來。

“女兒，為父乃至王家三族之命休矣！”王允嘆了口氣，將今天在漢宮里發生的一切都悉數告訴了自己的小棉襖。

貂蟬聽完愣了半響，隨后默默拿出了沈稻留下的帛布，“父親，此乃一名自稱是述善候沈戎后代的公子相贈，他說此二件發明交于父親無疑就是交由天子?！?

傾國傾城來形容貂蟬，絲毫不為過。

而此刻聰慧如她，貂蟬只在瞬息之間便理清楚了思路。

“這位公子來時便稱父親為王司徒，起初女兒還覺得奇怪，如今聽父親這么一說，倒也不覺為奇了?！?

“沈公子獻上的兩幅圖，女兒見時便以信服，不過也尚還尋了家族的能工巧匠看了一番，匠人皆嘆其造奇也！”

“如今父親與天子所約，可恰逢將此圖所用，讓家族匠人所造，一為與天子之約，二利百姓生產，此乃雙贏耳。”

王允看著帛布上的設計圖，表情以肉眼可見的在變化，先是皺眉，然后是瞪大雙眼，最后是狐疑不定。

這等神器若是能成功打造出來，足以顛覆世人的認知了。

一個甘愿把龍骨水車和曲轅犁貢獻出來，一個安居幕后揮斥方遒、撥弄風云的男人，顯然不是池中之物。

不過這些顯然都不是重點，關鍵此人的淡泊名利之舉，救了平原王家幾百來口人的性命不說，還把王允給推向了一個新的政治高度。

司徒位及三公之一，地位聲勢顯赫，負責掌管國家的教化、民政、徒役等國家大事，王允升遷至此，對平原王家無疑是一大保障。

王允覺得這位名叫沈稻的青年形象突然宏偉了起來。

“此人必乃人中龍鳳也，蟬兒快些告訴為父，這位名叫沈稻的青年才俊現在何處？”

王允有些求賢心切了，激動的雙手顫抖，傻笑了一聲后，便似癲狂般大笑了起來。

那位青年才俊現在何處。

想到這里，貂蟬不由得搖了搖頭。

想起不久前，還尚在府中內堂為她吟詩的沈稻，如此青年才俊，她也不知道究竟去了何處。

貂蟬稍稍停頓了一下，咬了咬唇，才鼓起勇氣繼續說道：“女兒并不知曉沈公子住往何處，但沈公子說十日后，父親可在雒陽最大的酒樓尋他?！?

王允當場僵住。

約在十日之后？

為何偏偏又是那么巧合，十日后正是劉宏與他約成的時間。

莫非此人年紀輕輕，就已經到達了眾生之上，俯瞰眾生的天才一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