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琮芝的暑假遠遠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長,實際上,甚至和國慶假期差不多。當然,這指的是是高中前的國慶假期。就算把她裝病翹課的時間都算上,也不過僅僅能湊出個十天左右。
就算再怎么抱怨,教室也是不得不去的地方,而在蟬鳴悄悄停息的時候,秋天的風,就那樣徐徐的吹了過來。
說到秋天,一般會想到的通常都是成熟的莊稼和滿地的落葉吧,就像從小學語文課時開始就一直在寫的那種文章一樣。要是現(xiàn)在讓莫琮芝去形容這一個季節(jié),她所能用的不過是更加高級一些的詞匯而已,就像是給秋風加上一點點味道還有色彩似的。
教室外面的葉子想必是在慢慢凋零了,坐在座位上聽課的琮芝就算再怎么盯著看,也沒辦法讓它們在一瞬間全部飄落。雖然化學老師還在講臺上介紹苯甲酸的結構式,但琮芝是不可能聽得進去的。
在上課時間就早已心不在焉的琮芝,在做作業(yè)時也不會多么認真。
晚自習時,她沒有研究關于等比數(shù)列或者關于放縮的問題,而是在草稿紙上劃拉出幾行字,那是關于明后兩天短暫的休息時刻,也就是僅剩兩天的國慶假期的計劃。在這個小小的假期里,她要稍微出去冒險一番。
背多大的包去,需要帶什么必需品,要什么樣子的食物和水杯,具體要去多久。琮芝無意識地把數(shù)學試卷壓到草稿本下面,想了想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并不需要考慮這么多,畢竟自己大概吃什么都能活下去,并且就算磕著碰著也不會有太大的感覺。
能填飽肚子就行,琮芝是這么想的,所以合適的選擇是礦泉水和燒麥,很簡單的能夠讓自己不至于餓壞的食物。
至于時間……大概早上七點左右出發(fā),這樣用來探險的時間比較充裕。
琮芝的高中位于郊區(qū),距離市區(qū)大約有七公里。不管是開車還是騎車,都需要十幾二十分鐘的時間。在上高中之前,她還從來沒有來過學校這里。就算已經(jīng)升上高二,琮芝也還對學校附近的狀況不甚了解。因此,琮芝才會產生想要探索學校附近的這種想法。
夜晚的星星在閃爍著,晚自習的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而想要拿起書包飛奔而出的心情,似乎并沒有因為夜空的黑暗而減少。
十月一日星期六早晨八點二十五分
琮芝可能沒有想到自己會見到這樣奇怪的景象。
她原本以為學校后方只是大片大片的草地,一成不變的風景罷了。連續(xù)幾十分鐘的騎行讓她頗有些疲憊,就在她停車坐在路邊石墩上喝水休息時,她抬眼瞥見不遠方向閃過不一樣的一抹色彩。
于是好奇心驅使著她走上了那條小岔路,那兩邊雖也是普通的綠植,可密集扭曲的生長姿態(tài)和高大到足以遮蔽日光的壓迫感,使這條小道更加彌漫涼意。
山坡的陡度使她難以騎行,因此她慢慢地推著車走。
緊接著她見到淡紫色,或者說是粉色的基督教堂,就在小山坡的頂端,鮮明的色調和周圍平平無奇的觀賞性綠植格格不入,更不用說幾公里外的那高中了。明明不是信教的社會,哪座城市卻都有教堂的痕跡。琮芝聽說在老城區(qū)也有一座教堂,只不過像她那樣的中學生從來不會特意進去。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地方,莫琮芝心想。簡直像神話里描述的一樣。不過這里人煙稀少,應該沒什么人會在里面,說不定我這種無關人士也進不去吧。
不過琮芝還是停好自行車,隨意向前走著,直到來到房屋的正面。這時,就能清晰地看見在樓房上方的三分之一處,“基督教堂”著這四個字了。那幾個字是金色的,就像一座酒店的標牌。
繼續(xù)向前走,琮芝才發(fā)現(xiàn)不大的教堂前還有一間非常小的茅屋,就像在農村隨處可見的老人家的居所。灰色的磚瓦和雜亂的秸稈沒有章法地堆在一起,顯得骯臟不堪,讓人本能地產生出厭惡的感受。
茅屋前坐著一位老婆婆,她的皮膚干癟皺巴,灰白的頭發(fā)像是結在一起,身體也縮水地如同孩童一般。她撥弄著面前的爐子,后者在當今已經(jīng)十分少見。爐子上涌出濃濃的灰煙,只要聞到就會嗆得說不出話來。
琮芝沒有多想,禮貌地詢問老婆婆關于教堂的情況。但后者用混濁的眼球不詳?shù)囟⒅炖锼樗槟钪磺宓脑挘瑫r有如鷹爪一樣的雙手開始不規(guī)則地顫動。
琮芝驚懼后退一步,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對方,似乎還希望從老人那里得出什么情報。
但這時一陣風迅疾地刮過,琮芝隱隱約約從風里聽到了叮叮當當?shù)囊魳仿暋T谀且凰查g,琮芝的大腦里突然涌入了一些不屬于她自己回憶的畫面。
隨手摘下樹葉卷起吹出嗚嗚聲音的女孩坐在湖邊,接著視角緩緩地上升,被紅色晚霞浸染的天空里又出現(xiàn)了隱隱約約的山輪廓。黑色的森林在湖邊相擁,密密地遮住了天,姿態(tài)令人難受又恐懼。瞬時間,隨著一陣劇烈的頭痛,幻象和樂聲不知何時再度消失了。
剛剛那是什么?音樂聲又是從哪里傳來的?
有很多問題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但在令人精神不安的影響下,琮芝顧不上許多,騎上自行車向小道奔去。
十月一日星期六下午兩點
陳薌瀾坐立不安,但不是因為這天是她鋼琴考級的日子。她是個很少內耗的人,每天專注于自己要做的事情,總是很快又安然地步入夢鄉(xiāng),從來不會糾結什么事情。
直到幾天前,她開始重復做一個同樣的夢。
盡管在醒來后,她記不得夢的全貌,可夢里出現(xiàn)的一個安靜又古老的房間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就像在電視上介紹的愛琴海沿岸,圣托里尼的藍頂白屋,似乎從純白的窗口向外望去,就能見到蔚藍的海洋。
明明自己從來沒有去過希臘,也沒有對它產生過什么興趣,為什么會反復夢見這些?就好像是一個古老的回憶一般。
每次從夢中醒來,陳薌瀾總會從心底泛起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仿佛從某個古老的年代回歸,溫馨的思鄉(xiāng)之情涌上心頭。
就算考級已經(jīng)正式開始,陳薌瀾也沒有完全從那種狀態(tài)回過神來,白色的連衣裙掛到了門把手上。
“怎么這么不小心。”一起考級的同伴幫她解下來。
“謝謝你。”她朝對方笑了笑,然后在黑色琴凳上坐下,全身心地投入到演奏中去。
夏末的蟬鳴聲不止。
陳薌瀾不擔心自己的考級結果,她知道自己一定能夠順利拿到等級證書。接下來,媽媽大概會帶自己在外面吃點東西吧。她打開手機,想把音樂學院里種的香樟樹拍下來,可是當她用鏡頭對準的時候,她突然覺得那棵樹發(fā)生了變化。似乎被太陽附上了一般,香樟的葉子開始變得金黃,并且逐漸蔓延到整個樹干。沒過多久,整棵樹就完全發(fā)出柔和的輝光。
陳薌瀾移開手機,發(fā)現(xiàn)這棵樹在現(xiàn)實中毫無變化,只有通過自己的手機觀察才會不同。
難道是什么特效么?可是自己用的分明是原相機。
但不得不說的是,坐落于音樂學院花園里的這棵香樟從來沒有變得如此美麗過,好像被寄寓過神圣的祝福,又或者見證過一段偉大的征程,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會讓人們低下自己的頭顱默默祈禱的存在。
可不知道為什么,陳薌瀾心里還有另一種情緒在不斷擴張,似乎想緊緊攥住她的手腕離開這,也許是美麗的事物背后藏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和丑陋。
不安的情緒在不斷升起,她按下快門,把這張倒也算得上美麗的照片記錄了下來。拍完后她沒有多做停留,立刻回到自己家人的身邊,白色連衣裙的裙擺隨著跑步的動作飄了起來。
“考級的結果要等一段時間才能知道,那我們現(xiàn)在就回家吧,好不好?”媽媽背上自己的坤包對薌瀾說。
陳薌瀾點點頭,走在穿著灰色西裝的媽媽旁邊,烏黑的披肩發(fā)搭在白色衣領上。
等到晚上,陳薌瀾睡前習慣性打開手機檢查消息,卻又翻到了下午拍下的那張照片,她重新審視了一遍這棵樹的模樣,還是那么美麗又耀眼,似乎生來就是為了被崇拜、被印在隨身攜帶的項鏈上作護身符。但她沒有再敢繼續(xù)看下去,把手機放在床頭,看了一眼房間里的電子鋼琴和一把IBANEZ貝斯,閉上眼很快就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重新睜開眼時,她以為自己醒來了,但是很快就意識這依舊是自己反復見到的那個夢,唯一不同的就是她現(xiàn)在十分清醒。
站在那個頗具年代感的房間里,她看了一眼外面純白一片的城市,還有不遠處波光粼粼的愛琴海。
我回到了幾千年前?她下意識地想。
環(huán)顧四周,她才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
首先是屋子里有臺電視機,看起來像是國內在千禧年前后普遍使用的版本,茶幾上的花紋印著卡通圖案。這些不可能是在古希臘出現(xiàn)的。
所以,這里大概是一個旅游景點吧,很有可能是一家民宿。
即使是在夢境里,薌瀾也依舊冷靜地分析著。
向著腳底看去,她才發(fā)現(xiàn)了最令她感到不寒而栗的東西。
一張地毯——上面的圖案正是她在白天見到的金色香樟樹。
她打開門,來到走廊上。發(fā)現(xiàn)黃金樹層層疊疊的枝葉遍布了整棟房屋的地板。
這是什么?她的腦海里不斷思考這個問題。為什么只有在我的手機上才能看見?為什么在夢境里也會出現(xiàn)?
夏日的小島,由于受地中海的影響,氣候干燥少雨。此時窗外刮來的熱風中,又不時傳來叮叮咚咚的樂聲。
這是揚琴嗎?薌瀾憑著長期接觸音樂的直覺想道。
她屏住呼吸,沿著金色的枝干向前走去,走下樓梯,走進大廳,走到馬路上。
四下空無一人,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馬路上。
就如同來時一樣,在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jīng)再次墜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