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梔悸拿筷子的手一頓，她的耳根有些燙，在燈光的照射下似乎更為灼熱了。

黎汿斂的筷子已經擱到了托盤里，他支著半邊臉，半伏在桌子上，似笑非笑的看著林梔悸。

他的眼尾是上挑著的，更因為他此時的神色，挑出了勾人的意味。

林梔悸頭腦發熱，她在黎汿斂的注視下顯得有些不自然，林梔悸吃完了面條，慢慢吃著碗里剩下的云吞。

她細細的嚼著，仿佛這樣就能緩解她的緊張。

黎汿斂輕輕笑了一聲，抱臂坐直。他們來的時候還算早，此時食堂里的人還很多，周遭的聲音便愈發顯得嘈雜起來。

可少年的聲音卻格外清晰：“林梔悸，你可以吃得再慢點試試。”

“不過，我會等你。”

林梔悸吃掉最后一個云吞，她的嘴唇上沾著面湯，在燈光下反射出點點光澤，她抬起頭，睫毛在眸子下面投下一片陰影：“黎汿斂，我承認。”

“你承認什么？”黎汿斂的神色變換，又回到了最初的玩味。

“當然是承認，你確實很好看。”林梔悸抿著嘴淡淡笑著。

很多人在他們身邊穿梭著，遮擋著燈光，光影明滅變換，在這不斷交錯的陰影中林梔悸看不清黎汿斂的神色。

黎汿斂的思緒早就遠去了，他的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還是太相似了嗎。

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兩個人的靈魂重合度如此之高？她們相似的程度，是他第一次見就能瞬間感受到的。黎汿斂回憶起昨天暴露在陽光下的那一眼。

他站起身，唇線拉的很直，他盯著托盤里泛著油花的面湯，黎汿斂開口道：“吃完了，走吧。”

林梔悸跟著站起身，端著托盤跟著黎汿斂走到倒餐處倒掉了碗里剩下的湯水，然后把餐具放回了回收處。

黎汿斂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這個世界上就只剩下了他自己一個人。

§

兩人同時回到教室，彼時教室里到的還基本是寄宿生，早讀壓根沒人管，愛學不學全靠自主。傅禹竹昨晚把書提前背完了，趴在桌子上發呆的看著教室前門，眼里緩緩倒影出黎汿斂的影子。

“黎汿……啊？“傅禹竹那個”斂“字卡在喉嚨里，他看到了走在黎汿斂身側的林梔悸，有些詫異，“你們兩個一起來的啊？”

黎汿斂側著身子進了座位，彎腰坐下的時候額前的碎發遮擋了他的眉眼：“校門口遇見了，一起吃了早餐。”

他低著頭翻東西，面龐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陰影，手指覆上玻璃盒的冰涼，黎汿斂拿出保溫袋里的盒子，玻璃盒前端傾斜，輕輕地磕在傅禹竹的桌板上。

傅禹竹哇了一聲，打開蓋子伸手拈了一顆青提，拔掉提子蒂放到了桌子旁邊掛的垃圾袋里，高興的放到嘴里咀嚼著：“斂哥，你對我真的是太好了，我愛死你了！”

黎汿斂聽到斜后方傳來一聲響聲，他回頭看了一眼，林語恬脫力的把包放在座位上，她煩悶的趴在桌子上：“真的好累啊，昨天晚上還上了一節網課，誰都沒睡好。”

林語恬轉頭看著傅禹竹，看到他在吃青提，揚了揚眉毛：“你在吃水果啊，好吃嗎？我也要吃。“

傅禹竹一臉“瞧你那樣”的表情，一邊把玻璃盒放到兩人中間，旋即轉頭問林梔悸：“你要吃點不，黎汿斂帶的青提真的甜。“一邊還把玻璃盒子往前推了推。

林梔悸笑了笑：“不介意的話，那就謝謝啦！”

看著傅禹竹把盒子遞過來，林梔悸剛要伸出手拿一顆，眼前就出現了一只修長的手將盒子擋了回去。

林梔悸扭頭看著黎汿斂，眼里略帶疑惑，少年背對著太陽，逆著光，就現在食堂里的那一幕一樣，她看不清黎汿斂的神色。

黎汿斂垂下眼睛，扯過她的手。

手里一重，冰涼堅硬的觸感。林梔悸朝著手上看去，眼里倒映出一個透明的玻璃盒子，透出點點的青色。

黎汿斂抿著嘴，在林梔悸、傅禹竹、林語恬三人的注視下，感覺自己又做了蠢事。

他像是關在黑屋子里的人第一次見到了陽光，有些無措和靦腆：“你昨天幫我安慰了人……這算是我給你的報酬……嗯，是這樣。”

好蠢！黎汿斂心里有一個Q版小人一邊在飛寬面條眼淚，一邊在用力揉搓自己肉肉的臉頰。他覺得自己今天做的事情都不符合他自己到了家，他回憶自己16年的人生中暫時還沒有做過這樣莫名其妙的事。

黎汿斂大多數時候都是是典型的薄臉皮，他覺得自己的皮囊都要被那三個人的目光燒穿了，自己剛才說的話就像是狡辯一般。黎汿斂有種翻窗到教室外面的沖動。

傅禹竹率先笑出來，他在后面看著黎汿斂僵硬的身形，不禁說道：“斂哥，你這兩天怎么怪怪的，怎么像是突然開竅了一樣。”自從兩年前后，黎汿斂就再沒有靠近過其他異性，只是禮貌地疏離。

黎汿斂聞言，雙眼斜斜的掃過了傅禹竹，他頭發有些日子沒有修剪，碎發凌亂在眼前，陰影使得瞳孔的顏色更加灰暗。

傅禹竹心里涼了一下，閉上了嘴，乖乖吃著盒子里的水果。

他斂哥的情緒，還是像以前一樣捉摸不透啊。傅禹竹鵪鶉般的默默想著。

林梔悸打開盒子，往嘴里塞了一顆青提。她看著身旁一團蓬松柔軟的烏云，黎汿斂此刻給人的感覺和食堂里完全不同，陰陰郁郁的。

她戳了戳黎汿斂的手背，黎汿斂看了她一眼，沒說話。林梔悸看他沒有生氣煩躁，又小心的戳了戳黎汿斂的手臂，黎汿斂把頭埋到臂彎里回憶剛剛做的蠢事，自閉的不想理她。

唔？林梔悸看著鴕鳥黎汿斂，突然起了逗他的心思，她伸出罪惡的食指，緩緩靠近黎汿斂腰側，戳了戳。

他還是不抬頭，轉了一下腦袋，遮掩住微微泛紅的耳垂，林梔悸嘴唇彎彎的，輕輕在鴕鳥先生的腰側捏了一下。

黎汿斂攥住林梔悸的手臂，把這只罪惡的小手從自己的腰側拉開，他控訴的看著林梔悸的杏眼，幽幽的開口：“林梔悸，你要干什么。”

他輕飄飄的聲音飄進林梔悸的耳朵，林梔悸撇了撇嘴，將手臂從黎汿斂的手里掙脫開，隨即把一個冰涼圓潤的東西放進黎汿斂的指間：“謝謝你的青提，也給你吃。”

黎汿斂攤開手掌，看著手里那顆漂亮的青提，唇角小小的彎出了一個弧度：“林梔悸，你拿我的東西謝我？”

他看著林梔悸的臉，眼里也漸漸地含上了笑，手指一翻轉，將青提轉到了指尖，放進了林梔悸手里的盒子：“你自己吃吧，我回家吃就行了。”

“還有。”黎汿斂的眼里逐漸浮上一抹艷色，帶出一抹輕佻的味道，“下次謝人，記得有誠意點。”

§

“阿恬，你是黎汿斂的初中同學嘛？”林梔悸吃著關東煮，咀嚼著夾心蟹排，問著林語恬。

林語恬拿筷子夾著鹵雞腿吃，她擦了擦嘴，轉而吃著碗里的米飯，說：“對呀，你想問我什么呀？”

關東煮的清湯喝起來還不錯，林梔悸拿著勺子舀了一塊水晶蘿卜，放到嘴邊：”你覺不覺得，黎汿斂有的時候不像是他自己？“

說完，林梔悸把湯喝了下去，發現林語恬的動作頓了頓，有些疑惑：“阿恬，你怎么啦？”

“小梔，你是不是覺得，黎汿斂就像一個精神分裂一樣？“林語恬放下筷子，看著林梔悸問，”他給你的感覺是不是上一秒還是陰郁的孤僻少年、理性平淡的物理學神，下一秒可能就變成了風流不羈的浪蕩子？“

林梔悸點頭表示贊同，問道：“阿恬，他一直都這樣嗎？”

“其實他以前不這樣的。”林語恬吃了一口米飯，又喝了一勺湯，“他以前給人的形象就是很陽光溫暖的大學霸，一切的變故都在兩年前。”

經過的學生不小心打翻了別人托盤里的關東煮，橘紅色的熱油滾著湯水傾泄而出，配菜裹著蔥花在地上打轉，瓷碗碎裂，卻好似沒有發出聲音。

“我以前跟黎汿斂其實玩的很不錯，他有一個喜歡了七八年的的女孩，跟我們也是一個班的，兩個人是青梅竹馬。”林語恬慢條斯理的喝著湯。

“那個女孩子叫趙執淵，兩個人門第相當，郎才女貌，等到了成年的時候估計就會訂婚。“

“可是兩年前，趙執淵因為家族隱性遺傳病，沒能撐過那個秋天。趙執淵的離開好像也帶走了黎汿斂生命中的一部分，從此往后，他再沒有靠近過別的異性朋友，再也不是時時刻放縱肆意的黎汿斂。”

“他開始變得享受自己的世界，你根本無法摸透他的情緒。小梔，除了曾經的趙執淵，幾乎再沒有人能走進他心里。”

食堂喧囂紛亂，林梔悸發覺林語恬直直的看著她，她有些訝然，想要從林語恬的眼神里讀出一些什么。

林語恬的唇角上挑，她和黎汿斂是同一個階層的人，這時顯露出的貴氣是從小精心培養出來的。她揚了揚下巴，帶著探究的意味：“林梔悸，你知不知道——”

“你其實很特別？”

剛剛隱去聲音的瓷碗再次碎裂，這一次清晰的響徹在林梔悸的耳旁。

§

陽光漸漸渙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