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組嗎......
黎汿斂握緊了手中的筆,垂著眼睛,寫著被他壓在手下的日記。
如果阿執(zhí)還在的話,應該也是會報物理組的吧?
也該是像他這樣,像林梔悸這樣,上省重點的尖刀班,然后意氣風發(fā)的在競賽中拿下屬于她的獎杯的吧?
“今天遇到了一個很像你的人,像的是性格?!?
“她就像是有魔力一樣,我忍不住的想和她說話,試圖去窺見一點你的樣子?!?
黎汿斂頓了頓,又提筆在結(jié)尾處用漂亮的行書補了一行字。
“對不起,林梔悸?!?
他閉了眼,靠在椅背上,想要避過那過于刺目的陽光。卻是一場徒勞,太陽的光線避無可避,幾乎無孔不入。
幻想與現(xiàn)實瘋狂的交織著,黎汿斂的手被太陽捂熱了,他忽的憶起初二那年,趙執(zhí)淵坐在他的身邊,答應他生地會考完兩家就一起去旅行。
只是,在那個暑假的開頭,她就病倒了。
黎汿斂原本是想和趙執(zhí)淵去看江南的無邊煙雨,朦朧而多情,他能夠為她撐起一把油紙傘,立在古橋的脊上,看綠陰陰的河水泛起波漾,而翎毛丹青的墨色山水,又怎么會叫人膩味呢?只會將阿執(zhí)襯得更加動人罷了。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黎汿斂永遠不會忘記六歲那年的那一天,以及往后的將近三千個日夜。
還有,她含著笑的每一聲......
“黎汿斂。”
他猛然睜開了眼睛,這語調(diào)太熟稔,以至于讓他生出來一瞬間的錯愕。他無措而茫然地抬眼,映入眼簾的,卻又不是他想要見到的那個人。
林梔悸仍是都帶著一點微微的笑,食指輕輕點了點他的桌面:”到你啦,你不是要競選班長嗎?“
黎汿斂淺淺的嗯了一下,盡量不去觸碰林梔悸的目光。他站起身來,朝著臺上走去。
她總是那樣笑著的啊。黎汿斂想。
站立后,他自如地背誦出早已爛熟于心的競選詞,雖已入秋,但窗外的蟬鳴還是似有若無的飄進黎汿斂的耳畔。
虛妄的聒噪,熙攘的背后卻是寂靜的。
難道,人也就竟如這蟬一樣嗎?
有的熬過了濕土的陰潮,干土的蠻荒,卻殘了翅膀,無論再努力,也飛不了別人高;有的綻出了新翅,到了梢頂,卻成了被捕食的對象,無論再掙扎,也逃不過命中注定的沉淪;有的幸運些,生在最合宜的地方,綻出了新翅,輕易飛上高遙的冠頂,任憑別人如何趕超,也追比不上。
而有的,如同趙執(zhí)淵一般,在臨地的薄土間,死在了天寒地凍的時節(jié)里。
他黎汿斂,到也不過是幸運些罷了。
話畢,黎汿斂同其他候選人一起站到了教室外邊,等待教室內(nèi)的投票表決。
清早還是艷陽天,現(xiàn)在外邊卻落了小雨,卻不是江南那樣的霧蒙蒙的纏綿悱惻,不顯洗練、凝碧,只是疏朗的條條雨線,冰冷的灰調(diào)。
黎汿斂的指尖輕點了一下零星散落在臺面上的水珠,混著瓷質(zhì)的清寒傳來一絲絲涼意,卻并不徹骨,帶走了悶熱和燥意。
“黎汿斂、時雨凡、莫與冬,可以進來了?!眻F支書祝璃打開了教室門,對著他們點了點頭。
推門走入,是一陣喝彩和掌聲,祝璃拍了拍黎汿斂的肩膀,笑著說了一聲:“恭喜?!?
黎汿斂頷首,表示謝意,就走回了座位。
“說的很不錯哎!你是不是學過演講???”林梔悸的雙頰漾出兩池溫柔的酒窩,她的眸色是幽深寂靜的黑,卻被日光反射出了琥珀一般的棕色。
黎汿斂忽然想起了他讀過的聶魯達的一句詩:“我的千吻墜落,如琥珀般快樂?!鼻沁^的琥珀般的雙眼,生來就該被陽光所祝福。
林梔悸是在陽光下的。
他的眸色愈發(fā)的黯淡,黎汿斂錯開她的一雙眼,只是輕輕扯了扯唇角,余光望見教室另一端的景象,
“諾,時雨凡哭了?!崩铔T斂曲指在林梔悸的桌面上微微叩了幾下,深不見底的黑眸里面透著征詢的意味。
勝利者安慰失敗者總是會讓人感到有些嘲諷,黎汿斂處位有些尷尬。
他掏出一支筆交給她,林梔悸眨了眨眼睛,看著手中的聯(lián)名限定,又看向黎汿斂,金色的陽光溫柔了她發(fā)絲的邊緣,漾出淺淺的棕色,鈴聲悠悠的響起,她露出一個甜甜的笑。
黎汿斂看著林梔悸起身,輕快的跑到了時雨凡的身旁,幫她捋了捋天生帶來自然卷的頭發(fā),靈動的眼睛里透出了俏皮的神色,她沒有給出黎汿斂給她的那只筆,只是悄悄地塞給了時雨凡一個閃著光的小玩意。
時雨凡看著手中的薄荷糖,擦了擦眼睛,看著林梔悸笑了。
§
林梔悸回到黎汿斂旁邊,把校服口袋里的那只筆放在了黎汿斂的桌子上:“女生也不是這么安慰的呀?!?
黎汿斂垂下眼,看著桌上靜靜躺著的那只筆:“抱歉,我只是習慣了。”
林梔悸朝他投來疑惑的目光,黎汿斂卻沒有再說話,目光還遺留在那只筆上。
他只是習慣了,習慣這樣安慰趙執(zhí)淵。黎汿斂不太會安慰人,只能笨拙的送給趙執(zhí)淵一只又一只他喜歡的筆,久而久之,他就習慣了。
這些習慣,并沒有隨著趙執(zhí)淵而一起離開,只是在他的回憶里根深蒂固,在不經(jīng)意間狠狠地撕裂黎汿斂。
上課鈴驟響,將黎汿斂拉回現(xiàn)實,第一節(jié)是班主任的英語課,黎汿斂拿出課本,盡量收攏自己所有的注意力,認認真真的開始上課。
上午一晃而過,大家依照學校規(guī)定的時間前去用餐。軒豫一中有公立中學少見的高昂學費,有強大而精悍的師資力量,也有龐大而寬敞的食堂,幾乎都算得上是H省的獨一份。
食堂作為學校的主建筑,非常顯眼。軒豫一中的校區(qū)無疑是極大的,學生因為錄取分數(shù)線很高的原因卻并不多,所以一中、二中的成績相較于楚城其他學校都是斷層的水平。
傅禹竹坐在座位上,撐著頭,一邊等待著用餐鈴,一邊取下了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問黎汿斂:“哎,我們一會去哪一樓吃???”
黎汿斂慢條斯理的收拾著東西,聞言回頭看了傅禹竹一眼:”三樓吧,炒菜還是好吃一些的?!?
傅禹竹點點頭,繞到教室后頭的冰箱取了之前放進去的飲料,回來示意了坐在他身邊的林語恬讓一下,就坐回了位置上,遞給黎汿斂一瓶葡萄果汁。
黎汿斂擰開瓶蓋,慢慢的喝了一口,聽到身旁的林梔悸正在和林語恬討論著一會去吃些什么,她才轉(zhuǎn)來,對于一中的食堂還不太了解,只是曾聽聞這個以人性化著稱的食堂有多好吃云云。
林語恬撐著臉,對林梔悸道:“我先給你介紹吧,一樓是面條、包子之類的,還有一些清粥和爽口小菜,比較適合去吃早餐,當然午餐晚餐也挺多人在那里吃的,比較便宜。二樓是炸物,小吃比較多,有很受人歡迎的鹵雞腿,價格參差不齊。第三層就是炒菜,也是最貴的,味道還不錯,一般是五菜一湯?!?
“當然,也有兩樓混著吃的,你要是愿意的話,我可以陪你?!?
黎汿斂看著林梔悸趴在林語恬的桌上,興致勃勃的說:“不如我們今天先去三樓吃吧?”笑容里帶著幾絲嬌憨。
黎汿斂抿了抿唇,看來還是不一樣的。
林語恬和傅禹竹關(guān)系好,見林梔悸說到三樓嘗嘗,就轉(zhuǎn)頭問傅禹竹:“你們也去三樓吃啊,要不要一起?”
傅禹竹和林語恬從初中開始就是一個班的,和黎汿斂也是,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按照他的慣例肯定是會答應一起去吃的,奈何黎汿斂不太習慣和女生在一起玩,除了那位......
他目帶歉意,開口道:“要不你們和秦澤昊去吧,黎汿斂他......”
話說到一半,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可以,那就一起吧。”
聽到這個聲音,傅禹竹幾乎是帶著震驚扭頭看著黎汿斂,黎汿斂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他已經(jīng)開始后悔自己說出剛剛那句話了,他一些墨守成規(guī)的行為習慣,好像因為林梔悸的到來而開始崩壞。
他實在是無法克制自己,林梔悸太像阿執(zhí)了,神態(tài)、語調(diào),那樣的光芒萬丈。
他怎么能不想靠近她,可是他怎么能帶著這樣的目的靠近她。
黎汿斂唇線漸直,他垂著眼瞼,猶豫著開口:“要不還是......”
不一起了吧。
“那就這么說定了吧!”林語恬輕松地拍了拍手。
林梔悸也是笑著的,黎汿斂看著她的那個笑,剩下的話突然就咽回了肚子里。
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雨停了,天卻還是蒙蒙的。他發(fā)著呆,一切聲音都離他遠去。
仿佛過了很久,他的耳畔才再次響起聲音:“斂哥,走了吃飯了?!?
黎汿斂站起身,示意傅禹竹等他一下,回到教室后面將手中只喝了幾口飲料放回了冰箱,就和其他三人一起朝著食堂走去。
雨后的路面有些滑,吹過的風帶上了涼意,很舒服,大家都是不緊不慢的走著,有著不符合高二生活的松弛感。
林語恬和傅禹竹高興的聊著天,黎汿斂和林梔悸都在二人的身側(cè)站著,他們分別站在最外側(cè),視線不曾相撞。
到了食堂,里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個人往樓上走去,林語恬自發(fā)地先去占了位置,林梔悸失去了聊天的對象,只能聽著傅禹竹和黎汿斂聊天:”斂哥,之前說的那個競賽組,什么時候開始考核啊。
“不清楚,沈老師沒跟我說,這個事情你可以問問你小姨?!?
“啊......我小姨出差了啊,她去隔壁省參加比賽了,我一個寄宿生也沒法發(fā)信息啊。”
“那憋著。”
黎汿斂看了一眼林梔悸,裝作不經(jīng)意的開口問道:“緊張嗎?”
“緊張什么?”林梔悸有些懵,她放下面前的湯勺,看著黎汿斂問道。
“競賽組考核?!崩铔T斂見林梔悸有些不解,頓了頓,復又道,“物理組的競爭......很激烈。”
黎汿斂認真的看著林梔悸,周遭的聲音再一次離他遠去,他仿佛直接看進了林梔悸那雙與趙執(zhí)淵截然不同的眼睛里。
“林梔悸,如果你需要,你愿不愿意我?guī)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