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馬牽繩，沿著山野小徑，三人很快到達燈火幽明的小廟。

無名小廟破敗不堪，屋檐、窗欄、門扉老木腐爛發臭，原本放置佛像的位置空空蕩蕩。

燈火的主人是兩名身穿長衫的男子，他們神情落寞，仿佛剛談論過生離死別。

直到李天城三人拴好馬匹，走近小廟門口，倚靠在書箱上的兩人才回神。

讀書人而已，借宿無主荒廟常有。

眼見兩人緊張，李天城便微笑道。

“夜路難行，兩位可否行個方便？”

手無寸鐵的兩人只得點頭。

見到破廟里的場景，原本興致高昂的李梅梅像是打了霜的茄子，焉不拉幾，隨便收拾出一塊干凈地面，從身后掏出一張搖椅，借著燈火讀起手里的話本。

李天城定睛一看，話本封面寫著“聊齋志異”。

本就緊張的兩人看見李梅梅憑空掏出搖椅，已是兩股戰戰，看向李天城和裴驕的眼神里多了些恐懼。

好在三人樣貌與兇神惡煞挨不著邊，裴驕更是標準的讀書人賣相，兩人才有膽子繼續待在破廟里。

撞妖的心思撲空，李天城干脆拉著裴驕走出小廟，免得里邊書生繼續提心吊膽。

月色清明，萬籟俱寂唯有蟲鳴。

李天城拿出一壺酒示意裴驕。

“會喝酒嗎？”

裴驕笑容靦腆。

“能喝一點。”

李天城將酒壺拋給他，又從方寸物里拿出另一壺。

也不多聊，就著朗朗月色，兩人你一口我一口。

裴驕的白凈臉龐迅速變成得紅潤。

李天城哈哈大笑。

“你看你，不能喝還喝。”

裴驕的笑容更加靦腆，輕輕打出個酒嗝。

心血來潮，李天城喚出天星，以劍光映照月光，霜白一片。

裴驕同樣取出一劍，通體雪白唯劍尖漆黑。

“李師弟，這是我的本命飛劍，有名為‘筆’，小心了。”

此時心境開闊的李天城不再關注什么本命飛劍，只是出劍。

黑白二劍擊在一起，黑劍帶出清光，白劍所過之處均被墨跡涂染，顏色失真。

片刻后，朦朧墨池間只看得見兩道交錯人影，偶爾一束清光蕩開墨跡。

墨池越來越濃，就快要看不見人影時，雪白清光傾泄而出，蕩開層層墨跡，還了周圍草木失真色彩。

收劍。

李天城恣意大笑，找人傾訴的糾結想法消退大半。

滿臉通紅的裴驕上看看月亮，下看看李天城手里的黑劍，而后緩緩道。

“原來如此。”

白劍斬出，墨影高飛，在夜空中勾出一幅有缺墨月圖景。

李天城用拳頭輕撞裴驕胸口，沒好氣道。

“你小子，第二次了啊，又在我這里偷師。”

裴驕靦腆一笑。

“天城師弟，偷這個字用的不怎么恰當，我可是正大光明與你過招。”

“反正下次你要請我喝酒。”

李天城擺擺手，回到小廟里席地歇息。

廟里兩名讀書人已經躺下，枕著書卷靠在一起，李梅梅仍在讀書。

即使隔了一堵墻，李天城還是能聽清墻后的小聲對話。

“公明兄，四年之后又四年，十多年了我還只是個秀才，這次要是落榜，只能依家里人的意思，回鎮上開一間茶館了。”

“磊兄，莫要這般灰心，我們十年寒窗為的不就是他日凌云嗎？當今丞相同樣是鄉野出身，他可以，我們一樣可以榜上有名。”

“唉，丞相大人從小就名傳蜀都，五歲便會九步成詩，這樣的人物哪里是我能比的。公明兄，你不一樣，就連先生都稱你有舉人之姿，你可要代我們瓦屋學子爭得榜眼！”

“我不會辜負先生和同窗們的期望……”

兩道嘆息先后響起。

春風馬蹄在皇城，皇城外還是失意人更多。

李天城收斂心神，入定聚氣，以修行代替休息。

一夜時間很快過去，兩名書生與三人互相道別，各自上路。

信馬由韁。

一個多月時間過去，三人出了蜀國，來到隴國境內。

山勢陡峭，李天城在出蜀國之前就將馬還了驛站，不然有些地方都走不動道。

在山里逛了十幾天，隨身帶的調味料被用光，三人嘴里淡得出奇。

越過一個又一個黃土高坡，李天城終于看到了一片稻田。

秋收已過，田里光禿禿的，偶爾有幾只鳥雀翻撿草籽。

李梅梅肩頭的青雀一下就竄了出去，追著那幾只鳥雀到處飛。

遠處冒著幾縷炊煙。

有炊煙就有人家，李梅梅當即歡呼。

“終于可以洗熱水澡了！”

一個多月時間朝夕相處，三人逐漸熟絡，李天城甚至知曉了裴驕笑起來顯得靦腆的原因。

他是豁牙巴。

可惜長得這么清秀，笑不露齒像個小姑娘似的，全被一口牙毀了。

還沒進村就聽到了狗叫。

村口，一條大黃狗見到李天城三人馬上就夾著尾巴嗚咽。

一個曬得黢黑的少年跑出來牽狗，他滴溜著黑亮眼睛看向三人。

“你們是什么人？”

李天城走向少年開口道。

“尋山覓野的旅人，想來村里借宿一晚。”

少年扯了扯嘴角，瞥見李梅梅手上厚厚的話本。

“說話文鄒鄒的，原來是念書的，你們跟我來吧。”

李天城未做解釋，招呼身后二人跟上。

來到一處籬笆院子，大黃狗見三人跟在了后面，又夾著尾巴跑走了。

少年奇怪。

“大黃今天咋回事，以前它見到不認識的人都會一直叫……”

他盯向李天城三人。

“你們該不會是妖怪吧？”

三人輕笑，少年倒是挺討喜的。

一道悅耳女聲從院子里傳出。

“狗娃是你嗎？飯做好了！”

狗娃朝院里喊道：“姐，我回來了，我還帶回來三個讀書的。”

灰白人影從土房里走出。

三人不約而同將目光聚焦在門口的少女身上。

白發，白眉，白膚，灰褐粗布窄裙。

李梅梅和裴驕看向李天城，少女的白比李天城的師父白蟬還要白好幾倍。

李梅梅偷偷道。

“會不會是白長老的私生女？”

李天城用一副看鄉巴佬的眼神看他倆。

可憐的山上人，白化病又不知道了吧？

“原來有客人，狗娃，你快去叫爺爺回來吃飯吧，他在村長家議事。”

“曉得咯姐姐。”

狗娃一溜煙跑了出去。

少女用裙擺擦拭粗糙雙手，迎著李天城三人走來。

“幾位客人怎么稱呼？”

“我叫李天城，他倆是我的朋友，裴驕和李梅梅，姑娘你呢？”

純白少女雙手微頓。

“我沒有名字，我們這里叫男娃村，村里只有男娃，所以我們這些還沒進山的女娃都叫女娃。爺爺給我取了個名字，叫做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