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貍拎著柳序，二三十息的功夫，就落到伏龍鎮另一側。

這次她是輕輕將柳序放下的。

柳序居然沒有摔倒。

他沒有關注這件小事，而是看著初貍。

初貍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笑道：

“怎么?”

她偽裝得很好，藏好了狐貍尾巴，藏好了一嘴尖牙，露出和煦的微笑，好像已經從先前的情緒中抽離。

然而，強顏歡笑再好看，卻是沒有打動人心的力量的。

柳序不覺得她一點事沒有。

初貍很明顯心情糟糕。

但他也不傻，沒有指出這一點，也沒有開口討論李薇禪，而是笑道：

“終于告一段落，累死了累死了。

“休息一下吧……我都還沒逛過伏龍鎮呢，你和我一起轉轉？”

初貍深吸一口氣，想了想，得體回應道：

“都行。”

柳序眨眨眼。

他愈加肯定，初貍心中還壓抑著不愉快。

她若是有興致，一定會興沖沖的，拉著他到處走。

“都行就是行。”柳序假裝沒有聽出初貍的情緒，歡快地拍拍初貍，“快走快走，現在大概是巳時，我們午時吃飯，還有一個時辰可以逛。”

他一邊回頭招手，一邊向前快步走。

初貍覺得他好笑，卻無心發笑，只是扯了扯嘴角。

她跟上柳序。

柳序并非強行要初貍忘卻不愉快，他不是沒心沒肺。

不愉快只能疏，不能堵，他是很清楚的，

柳序一邊走，一邊思考。

可現在開口疏導初貍，太過自以為是，爹味太重，這無疑不合適。

也許給她時間更好，先讓她緩一口氣，平復情緒。

之后再隨機應變。

想清楚這一點，柳序頓時充滿自信，一個勁向前走，然而身后傳來初貍的聲音：

“往哪兒走，這里左轉。”

她站在路口，看柳序傻兮兮直愣愣向前走。

“哦。”柳序趕緊小跑回來，“我們去哪？”

初貍有氣無力：

“不是你帶我轉轉嗎？”

“嗯……不認識路。”

初貍無奈，不知該用什么語氣回答，最后只好說：

“過來過來，我帶你走。”

柳序乖乖點頭，走在初貍身邊。

他陪初貍走走是真，但想逛逛伏龍鎮也是真。

這座小鎮神異之處頗多，最奇妙的便是伏龍鎮鎮民的靈玉。

因為這種天生的賣身契，再加上伏龍鎮之人往往福緣深厚，伏龍鎮一直是各大勢力的兵源地。

君臨城，小東京，錢塘，邊城，九龍港這五座大城，都會派人來伏龍鎮吸納新人。

為了避免混亂，五城會輪流請仙君坐鎮……現在坐鎮伏龍鎮的仙君，便是君臨城的“清靈拘尊玄福仙君”。

柳序走著，一路小嘴叭叭叭，盡量不讓氣氛冷下來。

他說的大多是沒營養的廢話，他也不管初貍有沒有聽進去。

因為無聊，柳序雙手抱在腦后，散漫又吊兒郎當，一會兒抬頭，一會兒低頭。

路上沒什么好看的，唯一有特點的，就是伏龍鎮的房子。

“排得好齊。”他指著房子，對初貍說。

初貍想了想：

“以前不是這樣的，好像是坐鎮仙君挪的。”

“讓人家拆了重新建嗎？”

“不是。”初貍搖頭，“‘清靈拘尊玄福仙君’擅長拘靈捕將，她拘出伏龍鎮的鎮靈，讓鎮靈變化地形，將房子挪整齊。”

柳序一愣：

“伏龍鎮還有鎮靈？”

雖說萬物有靈，但其實只有名山名水能凝出靈體，這些靈體也就是世人所說的山神水神。

鎮靈確實是他第一次聽說。

初貍笑笑，似乎提起一些興趣：

“沒聽說過吧？我也沒聽說過。

“原來好像是沒有的，但是……仙君嘛，總有辦法的，無中生有應該也不是難事。”

柳序摸摸下巴：

“有道理……仙君挪房子做什么？”

“嗯……可能是覺得亂亂的不好看？到了！”

初貍領著柳序，轉過一個彎，頓時，鼎沸人聲傳入二人耳中。

眼前便是伏龍鎮的集市。

入眼琳瑯，身邊放著草帽，赤腳片賣菜的農民蹲坐在地上；穿戴樸素，面容和藹的手工商販吆喝不止；磨房主人身邊是一籃籃白饃，蓋著毛巾，防止灰塵落上。

“新鮮菜，氣都還沒斷！”這是菜農的吆喝。

他身前菜色青蔥飽滿，水分充足……或許還有青蟲在葉片間攀爬。

“賣豆腐——賣——豆腐——”這是賣豆腐的，他有輛推車，推車上是豆腐桶。

他本應一邊推車，一邊到伏龍鎮角角落落去吆喝，或許是他今日偷懶，所以直接到集市來賣了。

柳序興致勃勃，東張西望，每個攤位都看一看，直到攤主主動搭話，他才施施然離開。

他雖然已經踏上修仙路，但依然熱愛生活。

不食人間煙火不是他的追求。

初貍也許是緩了一口氣，也許是被柳序感染，總之話是漸漸多了起來。

她也不時笑著，為柳序介紹他不熟悉的東西。

柳序是個問題寶寶：

“這是什么？”

他指著手工攤上的版畫。

版畫很粗糙，但大概能看出，刻的是一位女性的臉。

柳序并不是隨便問的……他在伏龍鎮許多地方，都看到過這張臉。

這個問題不用初貍回答，攤主為了招攬生意，搶著開口：

“這位是鐵娘子，伏龍鎮的大英雄，她是第一個走出伏龍鎮的人，沒有她就沒有我們的好日子。

“鐵娘子出走十年后，給伏龍鎮帶回很多好東西。

“這片集市地，本來是鎮上老爺的私產，是鐵娘子討過來，給我們劃下的……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小哥兒，您不知道鐵娘子，是外地人吧？

“鐵娘子就是跟外地人出去的，她和你有淵源啊……要不要買一塊？”

柳序聽了故事，很滿意，然后一邊連連搖頭，一邊抽身離開：

“不買不買。”

不是他小氣，主要是版畫太丑。

攤主也不懊惱，微笑嘆氣道：“可惜，想買來我這里買。”

柳序沖攤主揮揮手，抬頭看看太陽方位，扭頭問初貍：

“時間差不多了……

“想去哪里吃？再去喝羊雜湯？”

初貍撓撓頭，忽然咧嘴一笑，叉腰大嘆一口氣：

“不糾結了！

“先吃飯再說，人是鐵飯是鋼，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走，去喝羊雜湯！”

柳序看著她笑呵呵模樣，只覺得笑意從初貍傳染到他面上。

他也呵呵笑。

初貍的話雖然莫名其妙，但柳序知道，她算是走出不愉快了。

他心中，莫名有大石落地的寬慰感。

好似初貍的心情，對他很重要……很正常，關心朋友嘛。

他對自己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