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熬到了下午，按照正常的高中作息時間來算該放學了。

長發瘦高個的姑娘剛放學就迫不及待提溜起書包沖了出去，跑到挨近子寧窗口的位置時低聲細語喊了一句“喂，今天我跟馮青就不去找你玩了，你自求多福吧。”

“啊？”子寧懶洋洋地回應著她，琢磨了一下午她才把這兩個家伙的“設定”搞明白。

長發瘦瘦的的叫楊枝，沒錯就是楊枝甘露的楊枝；而短發體型豐腴的則叫馮青青，這倆人的共同“設定”是她高中時最要好的朋友加背鍋俠。

子寧看著逐漸空蕩的教室發呆，甚至忽然有點想念自己的兒子。那個調皮搗蛋幾乎跟他那個負心漢老爸一模一樣的“鼻涕寶貝”，貪吃又貪睡還總是愛撒嬌。

“哎，希望我回家的時候不會看到滿屋子的玩具車。不然我真的會生氣的，狠狠打你屁股。”子寧幻想著再次見到兒子的情景，想著想著不免癡笑“哈哈哈，不過你那屁股墩圓滾滾的打起來也不疼，簡直跟我小時候一個德行！”

教室慢慢的只剩她一個人，她仍沉浸在離婚與兒子的情形中難以出戲。

“子寧！子寧！”

熟悉的聲音再次將她拉會現實，子寧抬頭一看，又是他，那個長得像媒婆但兇巴巴的陶老師。

陶老師黝黑的脖子掛著一圈反光的汗珠跟珍珠似的，他揮動著一雙看上去健碩的手臂像要起飛，掃視一圈發現教室就子寧一個人，就疑惑地問：“怎么還不回去？”

“哦，我在想一個問題，沒想清楚所以還不想回去。”

“啥問題？你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好好反省自己的學習態度！”陶老師翻動起子寧桌上的書本，再拿起同桌喻恒的書本放在一起，忽然形成鮮明的對比“看到沒，人家農民家庭出來的孩子這學習態度，再看看你自己，你爸爸媽媽好歹是高校教師怎么到了你這兒就吊兒郎當的，一天天的凈跟那些男同學混在一起簡直不成體統……”

“哎我跟你說，你就應該……”陶老師的三寸不爛之舌再次一頓輸出，子寧聽得腦瓜子嗡嗡的。

實在沒有辦法，那就只能逮著軟肋使勁薅！

“陶老師。”

“嗯？你說，請提出你的想法。”陶老師清清嗓子保持聆聽的姿態。

“我有錢，有很多錢的。”子寧側著身子偏向陶老師，手掌半掩著嘴巴低聲細語地說：“我知道你們當演員的都不容易，你們的演技我非常認可！”說著她豎起大拇指，不過瞟了一下這位陶老師的神情不太對，于是只好再退一步“這樣，你開個價，我出兩倍！”

陶老師的眼睛頓時擠成一條縫，皺皺巴巴的像一片枯樹葉。

“五千字檢討，明天來了交給我！”

說完他就氣呼呼地走了出去，經過窗口時再一次恨鐵不成鋼地剜了子寧一眼。

子寧覺得莫名其妙，怎么現在的演員都已經視金錢如糞土了嗎？按照這個狀態持續下去內娛是有救了，可錢包卻鼓不起來了。

待陶老師走后，子寧在教室轉了幾圈又在陽臺走來走去，結果一個人影都沒看到。

她猜測或許“游戲”還在繼續，于是只好裝模作樣地收拾了東西屁屁顛屁顛走出教學樓外。

學校還是老樣子，只不過個別實驗樓已經掉漆了，綠化帶的樹也不知道從哪兒運來的長得跟還沒滿月似的。還有一個最嚴重的問題，那就是為什么掛在樹上的鐵皮這么久了還是油光锃亮的，上面還有剛上高中時同學們為保護樹苗寫的標語。

什么“小樹青青，手下有情。”“校園是我家，一起愛護他！”以及“今天你踩在我頭上，明天我長在你墳上。”

子寧路過時看到這些奇奇怪怪的標語笑得肚子一抽一抽的，沒想到這些“老古董”還能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歪歪扭扭的字跡還能保持得這么清晰。

穿過一片綠化，從綠油油的半圓形湖邊繞過來就可以看到教學樓后邊一大片的爬山虎。它們趴在樓頂緊貼著水藍色墻面一直延伸到二樓窗口，夏天的時候會有很多人在那坨拱起的陰涼處乘涼。再往前走五十米，看到一個半人高的人造噴泉下邊擺著海棠花，接著往前走就是校門口。

“想不到過了這么久學校居然一根毛都沒變。”子寧挎著帆布包擺弄起海棠花，一轉眼就瞟見了正大門的保安，興奮不已：“保安還是這個黑人。”

“See you leter！”黑人露出反光的大白牙沖子寧揮揮手。

子寧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了他一句：“哎呦，拜拜。”她本來想來一句英文，可在腦子里撈了半天硬是湊不出一句完整的像樣的英文回應他。結婚十年別說英文，現在的語言系統沒紊亂就已經是個天大的奇跡。

走出校門那瞬間，子寧只覺得眼前一黑。

大街上橫過來穿過去一大批騎自行車的青年，厚重的劉海，大眾皮卡車咯噔咯噔地排出炭灰色的尾氣。子寧轉身一看，身后赫然印著貝川市中學五個金閃閃的大字。

子寧莫名有點心慌，她在包里了亂抓終于憑感覺抓出那把碎花帶子纏繞的鑰匙，其中就有她家門的鑰匙。

憑借記憶子寧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自行車，一輛鳳凰牌米白色的，后座掛著一只貓耳朵布偶，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街上人頭攢動，她騎著久違的自行車熟練地往家的方向挨近。奇妙的感覺，這是十年后她重新走到回家的路上，街上熟悉的難吃包子鋪，其實這家是市里最好吃的包子。穿過巷子會看到一排的理發阿姨一邊嗑瓜子一邊招攬生意，據說這條巷子里多數都是一些不大正經的人。

六月的風輕輕的，空中纏繞著柳絮在天空交織然后被車流碾壓得滿地都是。

梧桐樹的盡頭，那棟磚紅色的居民樓就是子寧的家。

她已經很久沒回家了，那才是真正屬于她自己的家。可她知道爸爸媽媽已經不在了，哪怕自己已經為人母卻連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兒一樣。

摻雜著矛盾的情緒，抵達小區后子寧慢悠悠地把自行車鎖在了原來的位置，樓底下坐著她完全不認識的老人。

在電梯的這兩分鐘里子寧盯著廣告，此時此刻她好像在沿著失望的油漬一直一直擦，她希望會有奇跡，哪怕這是用她剩下的時間來換都可以。

家門口貼著福字，門口放著老式的BJ皮鞋，生活的氣息從她的家里一點一點滲透出來快要將她融化。鑰匙插進鎖芯的那一刻她屏氣凝神，門緩緩推開后映入眼簾的是一家三口的合照擺在厚重的電視機上當。爸爸養的花還沒枯萎，沙發還是橙色的真皮，摸了摸上面還有一些余溫。

可是她找了一圈也沒有看到自己的爸爸媽媽，廚房的吸油煙機還是熱的，冰箱里還放著她最喜歡的哈根達斯可就是沒有人。

子寧松了一口氣，她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慶幸好還是失望。

踱步到沙發上躺著她感覺疲憊快要將她吞噬了，沙發軟軟的一躺上去整個人就放松了不少。在這個熟悉的地方，她到結婚生子都沒能回來的地方現如今還可以躺在這里發呆。

這個時候沙發角落發出吱吱的響聲，子寧翻過身摸索半天掏出一部按鍵手機，有人打來了電話。

“喂？”子寧按下接通鍵，對方的聲音鉆進她腦子時，她恍然覺得腦子一片空白，頭皮麻麻的。

“喂，喂，聽不見嘛？”

子寧抓著手機愣在原地，她小心翼翼地貼近了耳朵聽對方帶著急切的聲音，嘴唇緊貼著話筒不敢出聲，她覺得這是一場甜蜜的幻聽，她想一直聽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門忽然被推開了一個很大的縫隙，直到身后傳來熟悉的詢問聲，鞋架推動的動靜，讓她覺得這不是夢。

這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