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酒樓，趙念就被這里撲面而來的氣味熏的皺了皺眉。

趙念不喜歡涂脂抹粉，連帶著也不太喜歡脂粉味，偏偏她鼻子又很靈，所以酒樓里這種各種各樣的脂粉味和著酒味的氣息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趙念深吸一口氣，掃視了下酒樓里的人，大概是些江州城里的達官貴人，商賈世家，他們一個個衣著華貴，和妻妾談笑風生，身邊都圍著酒樓的侍女，整個大廳顯得十分熱鬧。

趙念忽然反應過來，她為什么不帶趙府的丫鬟們進來呢？自己身為趙府小姐，孤身一人來到酒樓不是更惹人懷疑嗎？

酒樓外的景色，夜色濃郁像要把所有人都不著痕跡地吞沒。

她尋了個座位坐下，默默地喝著酒。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戲臺上出現了一個舞女和戴著面紗的琵琶女，琵琶女奏曲，舞姬跳舞，那舞姬生的本就嫵媚，琵琶女氣質清冷淡雅，一時吸引了眾多人的目光。

一曲畢，臺下喝彩聲一片。許多人意猶未盡，喊著要再來一曲，正喊的起勁時，二樓忽然出現一個中年男人。

那男人身形微胖，衣著十分華貴，甚至超過了在場的一些商賈貴客，兩旁各有一個侍女，此刻他的小眼睛努力睜大，似是要看清在場人的面孔。

趙念知道，他就是這井干樓的老板，在整個江洲城都非常有名的富商劉客。

劉客站在二樓俯視著所有人，等大家都揚起臉看他的時候，他才慢悠悠開口：“各位貴客蒞臨井干樓，劉某十分惶恐。剛才的一曲《霓裳美人》只是送給各位的開胃菜，接下來的戲才是今夜的重頭戲！”

語畢，下面都在竊竊私語，有人甚至等不及要讓劉客趕緊開場。

劉客瞇起眼睛，像是很滿意臺下人們的表現，張開雙臂中氣十足地笑了兩聲：“今夜的重頭戲，乃是前朝琴師井干的絕筆，至今沒人聽過，今日能在井干樓上演，也是一種緣分，畢竟“井干”二字便是由此而來。今夜能讓此曲重現世間，是劉某的榮幸?！?

此話一出，就算是趙念也有些興趣了，畢竟這井干大師，現今大昭無人不知。

井干大師的絕筆，這劉客也算是下血本了。

臺下有人問：“真的假的啊劉老板，你可別拿瞎編的曲子糊弄我們！”

劉客的小眼睛又瞇起來，嘴角咧的更大，他伸出攏在袖中的手拍了拍：“是真是假，各位一試便知?！?

他話音剛落，所有燈突然滅了，整個酒樓陷入了一片黑暗。

“請諸位欣賞，琴仙井干大師的絕筆，《紅塵》。”

隨即，戲臺上忽然亮起了幾盞蠟燭。蠟燭的燈光映襯下，出現了一位身著紅衣的女子。而在戲臺后，也有一個女子的身影，只不過這位女子似乎是坐著的，隱約可見她面前放著一架古琴。

古琴撥響，紅衣女子緩緩舞動，起初旋律較為舒緩，樂曲聲仿佛化作無形的水，從幕布后緩緩流淌出來，而臺前的紅衣女子的舞步和古琴聲無比契合，每一個動作都好像不是在古琴伴奏下跳出的，而是聽從古琴的指揮，將古琴的琴音具象化的表達出來。

曲子音調很輕，旋律雖陌生卻足以令臺下的觀眾都如癡如醉。漸漸地樂聲有所加快，似是在悲嘆紅塵囂囂，世態炎涼，音符一下下敲在人心上，人生的種種畫面便好似重新在眼前浮現。

然而趙念不懂琴，也沒經歷過什么事，這樣水兒一般的樂曲勾不起她的興趣。

她呆呆看了一會兒，眼神就飄移到了一旁燃燒的蠟燭，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有些冷。

她有些茫然的抬起頭，忽然看見眼前的景象早已不是酒樓，那戲臺和舞姬都不見了，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和天空中靜靜飄落的雪。

冰封千里，雪色燎原。

只有孤孤單單的一個她。

她身在其中，卻又仿佛不在其中。

她有些茫然的伸出手，接住一些雪花。輕飄飄落在掌心的雪，她卻覺得有些燙。

她冰涼的手放在胸口，是了，她覺得胸口很燙。明明沒什么情緒，她卻總覺得心中有一團火在燒。像要把這片紅塵都燒盡。

趙念蹲下身，手掌輕觸落滿雪的大地。

天空中似有聲音隨著雪花灑落在她耳畔。

“這片紅塵之中，你有什么想要的嗎？”

“沒有。為什么這么問？”

雪落在眉心，她聽到那個聲音在輕嘆。

“人們在這塵世中行走，總有自己追尋的東西。”

“紅塵之中，雪原之上，趙念，你究竟身在何處？”

“你現在，究竟身在何處？”

趙念猛地睜開眼睛，身形一晃差點摔在地上。

她此時已經回到了酒樓。

樂曲仍在繼續。

趙念呆了片刻，有那么一會兒，她覺得自己仍在那片雪原里，而那個冰冷的聲音仍在她腦中回響，讓她下意識想要逃走。

臺上紅衣女子隨琴音翩翩飛舞，紅袖翻飛。比起一開始初聽樂曲時還有人在竊竊私語，此時臺下卻一片靜寂。

但是趙念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從她回復神志到現在一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縈繞在鼻尖。

試著推了推旁邊的人，但對方完全沒反應，仍是癡癡地看著戲臺，嘴角甚至還掛著微笑。

趙念心里的不安越來越大，尤其是感覺到戲臺上的樂聲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而那臺上的紅衣女子，竟也隨著樂聲越跳越快，動作卻依然那么標準，面紗下依稀可見的絕世面容甚至看不出一點表情變化。

趙念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么，但她不敢輕舉妄動。此時的酒樓，其實除了戲臺這里，別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她的一舉一動，可能都會被別人盡收眼底。

行動被限制，怎么辦？

趙念想了想，便裝作眼神癡呆的樣子，身體僵硬地朝戲臺走去，邊走邊發出兩聲癡癡的“嘿嘿”聲。

“嘿嘿……小公子長得真好看……嘿嘿……我是縣令妹妹……和我在一起包你下半生無憂！哥！快給錢！把井干樓買下來做聘禮！”

趙念就這樣走到戲臺前面人最擁擠的地方，看著那舞姬跳到離戲臺最近的地方，臉上仍保持著癡傻的笑容，卻瞅準時機狠狠用手推了前面的人一把。

——對不起了這位小哥哥小姐姐！

她本來的計劃是把這個人推倒在戲臺上，最好能直接摔在舞者身上，打斷這場戲。

結果對方竟然只是踉蹌了一下，并沒有倒，反而是這么一下讓她推人的動作一覽無余。

趙念立刻感覺黑暗中有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她抬頭看了一眼，終于發現前面是個胖而不流油汗的大哥，壯的跟頭牛一樣。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終于意識到自己是個病秧子壓根兒無法推倒一個成年男子。

呃啊啊啊啊啊啊不管了！

趙念心一橫眼一閉直接跳到戲臺上往紅衣舞姬身上就是一撲。

“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都給我通通現形！”

“哐”

她和紅衣舞姬一起摔在了地上。

趙念立馬起身，眼睛還沒來得及睜開就小聲問：“姐姐你沒事吧？”

沒人答話。

趙念心里一驚，莫不是把人摔暈了？

她睜開眼，看見身下紅衣舞姬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她，漂亮的眼睛閃著詭異的寒光。她幾根發絲凌亂的貼在臉上，面紗也不知何時被甩掉了。

面紗下的絕美容顏終于露了出來。

只不過這張臉面色蒼白，毫無生氣。嘴角勾出的笑掛在臉上，僵硬的像被貼上去的一樣。紅唇在蠟燭的映照下像要滴出血一樣。

一張死人面容，只不過像是死前也在進行著瘋狂的表演，想把最美的樣子留給世人。

趙念愣愣的看著紅衣舞姬，像是被嚇到了一樣呆在了原地。

全然不知身后一把閃著寒光的利刃劃破黑暗刺了過來。

燃燒的蠟燭得到了血液的滋養，火光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