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賓策馬歸家時，行路未半，已經被倦意俘虜。

他毫無征兆的睡著了。

睡在馬上，睡的很沉，沉入海底。

他覺得自己像是入了夢，亦或是朦朦朧朧間又沉淪到原身的記憶中。

記憶中母親還在。

父親也未曾離家。

自己還小。

小到要跳起來才能勾住父親的手指，那溫暖的手指，他們一起在街頭走過，漫步在佩珀哈羅的光明里。

時間卻又流轉的極快，就像是眨眼間，自己似乎長大了些。

父親開始離家，母親的臉色也變得蒼白，自己也變得安靜。

母親總說自己不像個男孩子，不喜歡騎馬游蕩，也不喜歡背著弓箭，總是靜靜地坐著舍伍德森林里，看著陽光穿過枝椏縫隙畫出道道閃爍著晶瑩的痕跡。

不過那時父親還會常?；丶?。

他總會在歸來時，特意控制馬蹄，悄無聲息地接近，把自己攬在懷里。

他會大笑著說我家的閨女兒又在這里數麻雀，看來以后要找個像勇士一樣的女孩，這樣才能守住領地。

然后他們會策著馬一起回家。

母親會坐在門口，把自己抱在懷里，帶著他看天空，看落日給白云鍍上一層金輝。

她常常會笑著，用下巴抵住自己頭頂，呢喃著同一句話：“我的兒子呀，要快快長大，這樣就能保護媽媽了?！?

自己在夢里仰起頭，想要看清母親的臉。但那一切是那么模糊，自己永遠都看不清她的面容，能看清的只有那雙環抱著自己手。

夢醒了。

只有黑暗。

羅賓從睡夢中坐起，眼角酸楚濕潤。

手掌傳來被攥緊的觸感，他能清楚感覺到握住自己的手是那么的用力，好像要將自己綁在手心里，這樣自己就不會再離去。

瑪麗安啊，這個傻姑娘。她就這么害怕自己會離開嗎？

羅賓伸出手輕輕撫摸她那蹙起的眉頭，小心翼翼地將被她握緊的手抽離，躡手躡腳的下床，為她披上被子。

推門而出，站在二樓走廊上，向下望著。

那群孩子們正在緊張忙碌著，他們將亨利送來的糧食與稅金一點點搬進倉庫，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似乎不用再為稅金發愁而感到由衷地高興。

畢竟只要有了這些，他們就不用再承擔一份沉重的壓力。那么他們今年凍餓而死的幾率就會降低不少。

羅賓的臉上也浮現笑容。

這算是他自己給自己忙碌了兩天的回報。

但這時，他卻看見了自己的父親站在自己身旁。

那老邁的身子佝僂且瘦弱，那寬袍被夜風吹的空洞，像是他的身體隨時都會被風吹走。

只是他那失去色彩的眼睛還是那么嚴厲。就像是夢中會發出爽朗笑容的男人，早就已經死去。

羅賓就這么隔空望著他。

沃爾克像是察覺到兒子的目光，他的視線也望向羅賓所在的方向，用自己那雙黯淡的眼睛在“看著”他。

男人們就這么對視著。

此時的羅賓從未想過，居然能夠在一雙失去光明的空洞眼睛內看到這么多情緒。

那里飽含著欣慰卻又帶著哀傷，渾濁中亦泛起酸楚。

這些情緒就像是想要將羅賓淹沒的河流。

“做的不錯?！?

老人將自己嘶啞的聲音送進兒子的耳朵，帶著嘆息。他沒有明確說出任何事情，卻仿佛已經洞悉了自己兒子所做的一切。

“嗯?！眱鹤铀坪跤只氐搅四莻€安靜地年歲，默默地點頭。

“但你考慮過后果嗎？”

“嗯？”羅賓像是察覺到什么。

“諾丁漢已經沒法再幫你聚齊一千位戰士了?！备赣H嘆息道：“那位郡都也不會永遠被你的身份所壓制，你也不能再像十二年前帶著他們化身舍伍德森林里的幽魂。所以接下來的路，會很難走……”

羅賓愣愣的看著自己的父親，原來這位理想者一直都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你似乎很奇怪我為什么會知道？”

此刻的莊園像是突然變得安靜，安靜到羅賓只能聽見自己父親的聲音。

他一直以為他做的那些事情，這個男人永遠都不會知曉。因為在這個男人的心里，他那所謂的理想似乎比任何事情都要崇高。

崇高到他可以拋家舍業，崇高到他選擇讓自己才十五歲的孩子來承擔起守護領土的責任。

雖然母親告訴自己，那是父親答應她的承諾。但自己當時卻始終無法明白，直到這場圣戰結束。

可現在……，似乎一切都不是自己料想中的那樣。

他依舊還是那位會把自己偷偷抱上馬背的父親。

“因為我是你的父親，你是我的兒子?！崩衔譅柨溯p輕地一句話，便徹底擊碎了羅賓的心弦：“一位父親，怎么可能會不知道自己兒子的付出呢？”

“而且那時還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的追隨你，只要簡單的動動腦子，自然就能發現事情的真相?！?

父親拍著兒子的肩膀，就像小時候調笑他的安靜時那樣。

“那您到時……，為什么……”羅賓恍惚著看著父親。他猶豫著問出了自己一直想要問的那個問題。

“為什么不阻止你去追隨那位獅子？為什么不在當時就承認你的出色？甚至說出那句你只是一個愚蠢的孩子……，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

沃爾克無奈的搖了搖頭，自嘲的說道：“或許是因為我發現……，我居然不如我的兒子，不如你更有勇氣！”

當年那場關于憲章的談判，讓這位曾經意氣風發的男人認識到自己的愚蠢與天真。

當他帶著失敗歸來后，卻又發現自己的兒子如此勇敢。

勇敢到居然敢帶著臣民直接發起對王朝的反抗。

從那天起，他的心里就開始一直燃燒著名為希望的光，可他又深知傲慢會付出的代價，自己便是前例。

所以，他只能選擇無視兒子所有付出與努力。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再次成長。成長到明白有些事情只依靠武力，永遠都無法改變。

很顯然，他做對了，那場浪子的旅程讓自己的兒子遭受了無比慘痛的教訓。他幾乎失去了所有，甚至差點失去生命。

這也讓這位父親的心無比抽痛。他甚至在兒子醒來時，一度無法面對自己的兒子。

因為自己只要看到他就會想起那些喪生的孩子們，所以他才用冷漠作為自己的偽裝。

但這一切其實都是源于自己的錯誤。

直到今天……，他發現兒子又做出了同樣的選擇。他才敢重新站在兒子身旁。

“對不起?！崩先擞昧ё鹤拥募绨?，哽咽將心里的愧疚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