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八載,耶律明捷再入帝都長安城內。
三年時間匆匆而過,耶律明捷不再如同三年之前,他的心智沉穩了一些,手段也就更為高明了一些。
但有一些事情他依舊不能容忍,比如今年的朱雀大街之上,還是沒有宰相李楚河。
耶律明捷聽到手下的河西武卒匯報之后,并沒有心中的怨恨表露在面容之上。
三年之前,耶律明捷以為,天子陛下肯定會為了他,剝去李楚河的官職,但三年之后,李楚河依舊還在宰相位上,甚至地位更為穩固。
但今日的耶律明捷前來,不是空手前來,也不能是如同三年之前一樣,帶著屈辱前來。
他對著手下的親衛下令,手下親衛心領神會。
城外五千河西武卒更換衣衫,只等城中號令傳出,他們就會潛入到帝都長安城內。
可惜,這一日的寂靜之后,原本既定的第二日清晨時分,他們沒有等來耶律明捷,也沒有等來耶律明捷手底下的親衛。
李楚河還在宰相府邸之中,沒有出門。
耶律明捷也在皇城之內,沒能走出來。
城中的五千河西武卒,一時之間像是失去了前行方向的無頭蒼蠅。
他們想要去尋找李楚河私底下動手,但每次有人前往李楚河家的宰相府邸,第二日必然會看到府邸外的街巷之中,流淌著鮮紅的血跡。
一直到了半個月之后,李楚河才帶著府邸中的老管事走出了宰相府邸,迎著頭頂的瑞雪,走向了皇城之中。
李楚河面見了天子陛下之后,又親眼見到了被關押在了皇城之中的耶律明捷。
他來到了耶律明捷的身前,他俯瞰而下,對著耶律明捷問道:“你知道你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耶律明捷的面容陰沉的很,但他確實是想不明白,為何自己想要走出這皇城的時候,會被宮里走出來的那位老宦官攔下。
“很難理解嗎?”李楚河帶著一臉笑詢問道。
看到李楚河這副欠揍的模樣,耶律明捷心中就有一股無法排擠而出的怨氣。
很明顯這事情李楚河也沒有想著要隱瞞下去,他從袖口中抽出了一本名冊,他將名冊丟到了耶律明捷的身前。
李楚河指著那名冊說道:“這些人都是因為你而死?!?
“我大唐足足五千河西武卒,死在了你耶律明捷的手中。”
大概是看到了耶律明捷臉上的錯愕,以及錯愕之后的仇恨。
這些人的名姓既然出現在了李楚河的手中,那么這些人就必然是被李楚河所殺。
但李楚河看穿了耶律明捷的心思,他給出了耶律明捷回復:“你私自調遣五千河西武卒,進入帝都長安城內,便是形同謀逆之罪?!?
“陛下想要殺你,我為你求情,可饒你一命?!?
“但下次你再犯糊涂,只怕就沒人能救得了你了。耶律明捷,我只希望你能想明白,你只是一個安西大都護,只是喊了貴妃娘娘幾聲姑姑?!?
耶律明捷皺著眉頭,仔細品味著這兩句話。
宰相李楚河卻是已經遠去,去往了皇城之外,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之中。
當耶律明捷將身前的五千個河西武卒的名姓,都記在了心中之后,太極殿內終于傳來了消息。
那是一位年輕的宦官前來通稟,那宦官說:“陛下想要再見你一次?!?
耶律明捷欣然前往,又在第二日得以走出皇城,得以出現在了帝都長安城之外。
這一次的耶律明捷離去,不單單是他與之前一同帶來的一眾河西武卒親衛,還有另外一名將軍,那是與他出身相差無幾的一位將軍。
那位將軍跟隨耶律明捷一同離去,那位將軍名叫拓跋碩。
那個時候的天子陛下想得明白,他就是要讓拓跋碩制衡耶律明捷,一個安西都護府內,藏不下兩位大唐聲名赫赫的大將。
除非其中有一個人死在了河西之地,那個人不管是誰,安西都護府的實力,都將折半。
永安十一載,耶律明捷只帶了三十位河西武卒入城。
這個時候的天子陛下,已經徹底退居幕后,朝野上下的大事小事,盡數交到了李楚河的手中。
原本有些人以為,這天下一定會大亂,李楚河一定會謀反。
但那些人的陰謀論最終落在了空處,李楚河還在宰相位上,大唐也還是姓李。
不單單是如此,整個天下也愈加的平穩。
甚至跟數年之前相比,這一年的大唐長安城,徹底享譽天下,成為了天下所有人都向往的天之都。
百年之前有神都洛陽城,百年之后有天都長安城。
這一次的耶律明捷入帝都長安城內,亦是先去拜見過了天子陛下。
第二日的清晨時分,耶律明捷帶著三十名河西武卒,又來到了宰相府邸之外。
宰相府邸之上高掛的“永安天下”更為顯眼,府邸門前的仆從,穿著也更為講究。
這一次到來,耶律明捷不是因為李楚河還沒有出現在了朱雀大街之上,就算是現如今的李楚河未至,耶律明捷的心中也生不出來任何其余心思。
這三年時間,耶律明捷將李楚河生平的過往,一一研讀。
他知曉了李楚河的一切,也知道李楚河兩次對他留手,已經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幸運了。
他來到府邸之外后,就跟那兩名仆從說道:“請去稟告宰相大人,就說是耶律明捷前來拜見恩公,要為恩公送謝禮。”
那仆從摸不著頭腦,但也不敢違抗這個安西胡蠻狗的意思。
仆從前去稟告之后,卻是沒有歸來。
相反,這宰相府邸的大門還被緊緊關上了。
在大門關閉之前,倒是有府邸之中的老管事走來,對著大門之外的耶律明捷說:“老爺說了,今日不見客。”
耶律明捷倔脾氣上來,就嚷嚷道:“宰相大人不見我,耶律明捷就不離開?!?
可惜那大門還是緊閉,甚至連能為耶律明捷傳話的仆從都沒了。
這一日天穹降下了大雪,耶律明捷就在雪中守候了整整一日。
身后的那些河西武卒幾次想要上來勸諫,都被耶律明捷喝退。他說:“大丈夫,雖是知難而退,但這我河西武卒的面前,又算是什么苦難?”
“不見宰相大人,你們誰都不能離開,誰若是再跟我胡言亂語,老子就砍掉他的腦袋。”
沒有人知道這個時候的耶律明捷,心中是作何想,又為何偏偏就要守在宰相府邸門前而不愿意離去。
這一日的夜幕降臨之后,宰相府邸的大門才拉開了一條縫隙。
那府邸之中探出了一個腦袋,昏黃的光澤照亮了那張臉,那是宰相李楚河。
李楚河笑著望了出去,對著耶律明捷招招手道:“要是你放心,就獨自進來吧,反正我也待著無聊,你進來也能跟我說說話?!?
“宰相大人請我,我自然放心?!币擅鹘莶活櫳砗笥H衛的阻攔,獨自進入到了府邸之中。
又是清晨時分,耶律明捷走出了宰相府邸,走出了帝都長安城內。
耶律明捷離去之前,轉頭看向了身后的長安城,他知道,下次他再到來,那個李楚河就會死了,因為李楚河站得太高了。
這天底下沒有人能夠高出天子陛下,除非那些人都已經死了。
但現如今,李楚河立在了天子陛下的身前,他高過了天子陛下,所以,他也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