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朱元璋的一句話落下，乾清宮內的氛圍陡然靜了下來。

下方的文華殿授業先生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黃子澄突然上前一步，面帶笑容，沖著上方的朱元璋行了一禮后，方才施施然地開口：

“回稟陛下，太孫確實已然將興安靈渠之事想明白了。”

朱元璋的眼神似是有些驚訝，顯然也是沒想到，第一次接觸水利疏浚一事的太孫，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能將里面的彎彎繞繞理順。

旁邊的先生更是愕然抬頭。

太孫這么快就解出了問題？

這可不在他的預料中……

不過眼下這位授業先生的心情，沒有人理會，只聽得朱元璋發問：

“興安靈渠……太孫是怎么認為的？”

黃子澄御前奏對的時候，神情泰然自若，儼然一副侃侃而談的模樣，將從假山后面聽到的言語，逐一復述起來：

“……魚鱗石帶有紋路，質地粗糙，河水經流的時候，會減少沖刷力……”

朱元璋側耳細聽，神情中露出些許笑意，似乎極其滿意這份奏對，同樣，也極其滿意太孫的聰穎好學。

而旁邊的授業先生更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他此刻心中不禁浮現了一個念頭：

莫非……太孫真是水利疏浚一道的天才？

黃子澄看著這些人的面色變化，尤其是朱元璋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樣，心中僅存的忐忑不安，也逐漸淡去了。

這個念頭剛剛劃破他的腦海時，高座上的朱元璋，不知怎地，面色陡然一沉，冷聲開口：

“黃子澄，你可知罪？”

黃子澄笑容一滯，下意識的就想要噗通一聲跪下。

他的心中驚疑不定，在這短短的瞬間中，腦海中的念頭，就接二連三的冒出來了。

難道是陛下看破了自己在說謊？

但要知道，朱高爔等人講話的時候，可是在一處隱蔽的假山后頭，黃子澄若非無意中經過，恐怕也聽不到朱高爔那一番言論。

最重要的是，今日之事不過方才剛發生，陛下難道現在就得到了消息？

可是轉念想到當今圣上，以及那幾乎無處不在的耳目，唰得一下，黃子澄背后的衣裳再度被汗水浸濕了。

一瞬間，他什么都想明白了。

黃子澄當機立斷，就跪于原地，伏地叩首，身軀微微顫抖，連申辯的話都不敢說，只能心中懊悔萬分。

他太心急了。

因為燕王的威脅太重，以至于黃子澄亂了陣腳，這才被尋到了錯處。

這一刻，黃子澄戰戰兢兢地開口：

“陛、陛下……”

朱元璋看向黃子澄的眼神中，是說不出的失望，甚至還有一絲隱藏的憤怒。

對于黃子澄先前侃侃而談的話語，究竟來自于何處，作為一個掌控欲極強，更是有一批監聽天下的錦衣衛的帝王，他怎么可能連宮禁之內的事情都不清楚？

黃子澄今日之行為，之所以讓老朱不滿，甚至憤怒，其中更多的原因，不是因為黃子澄欺上瞞下，而是因為……他摻和進了皇孫一代的事情里面。

這番興安靈渠之見，分明就是從朱高爔口中吐出，但是黃子澄卻把這安在朱允炆的頭上，他有想過，今日這話說出去，太孫和兄弟之間的關系會發生什么變化嗎？

甚至老朱可以合理懷疑，是不是因為黃子澄的插手，所以朱允炆和老四家的那幾個，相處起來……總是別扭。

護短這件事情，老朱可以說是做的十分熟練了。

他怕的就是兒孫走后，大明江山不得安寧，更怕朱家兄弟因為皇位反目成仇。

而今日黃子澄自作聰明的做法，直接讓原本還有些欣賞這個臣子的朱元璋，對他的印象直跌谷底。

乾清宮內。

眾人大氣都不敢透出。

朱元璋神情冷凝，目光宛若鷹隼一般，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跪在金磚上的黃子澄。

黃子澄只覺得，此刻的金磚仿佛都冒著寒氣，順著接觸的膝蓋面，逐漸彌漫至全身，他此刻心中充滿了懊悔之情，但是倘若時光倒流，黃子澄相信，他還是會做出相似的選擇。

頂多……搶功勞不要搶的那么赤裸裸罷了。

沉默許久后，就當眾人如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滾落，朱元璋終于開口了。

這一次，他的嗓音中，似乎帶著些許疲憊：

“傳太孫至乾清宮。”

黃子澄猛然抬起頭，愕然地看著朱元璋，旋即又是一叩首，只聽得“砰”的一聲脆響，黃子澄愴然開口：

“陛下，這都是微臣一人之舉，與太孫無關！太孫是不知情的啊！”

對此，朱元璋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對于曾經的寵臣，他只說了一句：

“你給咱閉嘴！”

須臾。

皇太孫朱允炆來到乾清宮中。

剛到殿中，朱允炆嘴角的笑意還未掛起，就被這沉重的氣氛嚇得腳步一頓。

這又是誰惹到皇爺爺了？

他目光一掃，等看到跪伏在地面上的黃子澄時，一種不妙的預感，登時在心頭升起。

這些想法在腦中一晃而過，朱允炆眼見氣氛不好，一板一眼地上前，行禮后才道：

“這是誰惹皇爺爺不高興了？”

朱元璋見到太孫，神情縱算緩和了些許，“允炆啊，你跟咱老實說，今日課上水利疏浚的問題，你可曾得出答案來？”

朱允炆不傻。

他從來時乾清宮中的氛圍，以及到現在還跪在地面上的黃子澄中可以窺見，這個問題，肯定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

但問題是，他連發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顯然，朱允炆想要在老朱身邊安插人手，并沒有那么簡單。

他爺爺，還是他爺爺。

他猶豫片刻，還是選擇老實袒露，“皇爺爺，孫兒在水利疏浚一道上，并不擅長，說來慚愧，至今還沒有把先生出的問題，全部想明白。”

末了，他還補充了一句：

“不知皇爺爺可否教導孫兒一二？”

聽到這話，朱元璋倏地冷笑一聲，意有所指：

“指教？允炆啊，你身邊的黃子澄才是博學多知之士，這問題，你問他，不就明白了嗎？”

朱允炆聽這話頭的意思有些不對，皺了皺眉頭：

“子澄什么時候學會了水利疏浚一事？皇爺爺，這其中是否有什么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