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昏黃。

大殿中，光線已經(jīng)顯得有些暗了。

朱元璋站在桌案前，手中燭光搖曳，面對著一張彩繪的絹本地圖。

地圖上，山川河流，邊地島嶼，被刻畫的極其詳細(xì)，甚至可以說是栩栩如生。

在乾清宮的堂下，幾位先生在向朱元璋稟告白天諸位皇子皇孫讀書的情況。

老朱看似鐵面無情，面對幾個兒子的時候，總是多加訓(xùn)斥，即便是以前對待朱標(biāo)的時候，也能做出扔椅子的動作，但是在他的身上，確確實實有著一股別的皇帝沒有的人情味。

在老朱看來，這教育孩子，跟種田是一樣的。

該施肥的時候，就得施肥，比如找名師教導(dǎo)孩子。

但是該修剪枝丫，拔除雜草的時候，也得毫不留情，就像是將不聽話的兒孫單獨拎出來，一通臭罵再加上一頓七匹狼。

只是眼下，朱元璋有點猶疑了。

“你說朱高爔性格頑劣，講話不老實？”

朱元璋虎目炯炯，聽到下方先生說起這話的時候，面色難辨，心底卻升起了一絲不悅之情。

朱高爔怎么說也是咱的孫子，不過是教了幾天的書，你一個先生就做出這樣的判斷，還得出了“性格頑劣”、“不老實”這樣的判斷。

老朱雙標(biāo)了。

同時。

老朱心里還不高興了。

在他看來，這性格頑劣也就算了，不過是小孩年紀(jì)小，貪玩，這倒也說得過去。

但是說他不老實……要是往大了說，那就是打小愛說謊，這一頂大帽子扣上去，那朱高爔只怕就要頂著這標(biāo)簽長大了。

老朱心中隱隱有著怒意。

在他看來，自己的孫子，即便是像朱高煦那樣混不吝的，也只能當(dāng)?shù)?dāng)爺爺?shù)牧R，外人說一兩句也就罷了，哪里還有說這么難聽，絲毫不留情面的？

那不是打我老朱的臉嗎？

偏偏下方的先生，也是個死讀書的軸性子，一昂首，信誓旦旦地開口：

“臣所言句句屬實，沒有半句虛言！”

朱元璋深深地吸了口氣，還沒發(fā)火，下方的另一個先生，就漲紅了臉，猛地站出來，為朱高爔鳴不平了。

“這簡直就是胡言亂語，信口雌黃！倘若殿下果真頑劣，又怎能在如此稚齡，通曉算學(xué)？”

“如果殿下真如王大人所言，是性格張揚，喜歡顯擺，句句講話都不老實，為何他不將自己的算學(xué)神童之名做實？”

王大人聽到這話，有一瞬間的奇怪。

這姓楊的什么情況？

以前這楊忠只教旁門算學(xué)，在眾多先生中，算是比較不起眼的，平時也很少和旁人起沖突，更別說像現(xiàn)在這樣，明面上和別人起沖突。

如今……又是什么情況？

難不成朱高爔真是個算學(xué)天才？

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王大人忍不住抬起頭，看向高座上的朱元璋，想到這位開國皇帝曾經(jīng)的鐵血手腕，忍不住就是心中一顫。

朱元璋沒有先去理會這位王大人，反而若有所思地看向楊忠：

“老四家的，真會算學(xué)？”

楊忠也是個耿直的，難得遇到這樣的好苗子，生怕老朱不相信，就差拍著自己的胸脯打包票了：

“陛下，千真萬確！臣在課上，曾拿九章算術(shù)中的方田問題，殿下幾乎是不假思索，就得出了蒹葭長度和水深的結(jié)果！”

王大人聽得心驚膽戰(zhàn)的。

要是真讓楊忠的話做實了，那他這官兒也算是做到頭了。

他還有些不甘心，想要出言反駁：

“楊大人拿了九章算術(shù)的原題，說不定小殿下恰好在哪里看到過。”

與王大人想象中的面色大變不同，楊忠聽到這話，僅僅只是轉(zhuǎn)過頭來，神情輕蔑地一笑，就再度行禮：

“啟稟陛下，微臣當(dāng)時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生怕因為自己的一時疏漏，誤會了小殿下……”

說到這里的時候，楊忠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王世松。

王世松接受到這個眼神后，臉色立馬就變黑了。

緊接著，楊忠繼續(xù)開口：“可是當(dāng)我用其他題目，改動其中的數(shù)字后繼續(xù)考量，小殿下也能快速回答出正確答案，陛下……這、這……”

說到最后，楊忠明顯有些激動，一時半會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楊忠家世青白，乃是傳統(tǒng)的書香門第，平時醉心算學(xué)，對于他來說，能遇到朱高爔這樣的算學(xué)天才，簡直比仕途暢通還要令人喜悅。

對于這樣單純的“死心眼”，朱元璋也顯得要多容忍幾分，更別說如今楊忠還在一個勁兒地夸朱高爔。

聽在老朱的耳朵里，那叫一個順耳。

但是老朱還是很含蓄地擺了擺手：

“不過是有幾分天賦罷了。咱當(dāng)初讀書的時候，先生也夸咱，你們這些彎彎繞繞啊，咱心里都清楚……”

這話一出，楊忠這個老實人信以為真，還真就急了：

“陛下，微臣所言若是有半分虛假，便讓微臣天打雷劈！”

此話一出，老朱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說不出的暢快和得意：

“朱高爔……嗯，這小子倒是有幾分偏才?！?

嚯。

剛進大殿，朱高爔就聽到了來自皇爺爺?shù)倪@一份夸獎。

他干咳一聲。

其實……他也沒有那么好啦。

朱高煦看了老四一眼，心中又是酸酸的。

哼。

不僅娘偏心，皇爺爺也偏心！

正想著，就見原本還在哈哈大笑的朱元璋，看到朱高煦的時候，面色倏地一冷。

“高陽，還不跪下？”

朱高煦險些罵娘。

怎么輪到老四的時候，又是天縱英才，又是算學(xué)神童的，輪到他朱高煦的時候，就是一句簡簡單單的跪下？

合著這區(qū)別對待也太明顯了吧？

朱高煦心中悲憤不已，但是身體卻很誠實，還是麻溜地跪下了。

噗通一聲。

那膝蓋砸在金磚上的脆響，即便是朱高爔聽了，也不由得牙酸。

今兒個二哥可沒有戴上“跪的容易”??！

那廂。

朱元璋讓朱高煦跪下后，就沒搭理這個讓他頭疼的孫子，轉(zhuǎn)而看向了朱高爔，冷厲的面龐，突然罕見地浮現(xiàn)出了一抹笑容。

站在旁邊的朱允炆，不知道為什么，心中有些不舒服了。

剛剛是他先走進來了，但是皇爺爺還是頭一回，沒有先把注意力放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