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象鋼錘一樣重重地砸在席方平的心里,他一下子產生了對自己的恐懼,在他的耳邊不時地響起父親的嚎叫之聲,他仿佛看見自己的手里拿著閃亮的邪刀,邪刀上流著父親的血,邪刀上映著自己兩只充著血的眼睛,兇神畢露的席方平,殺了父親的席方平。
十巫醫似乎在這一瞬間同時說話了,說得也是同樣的話,問話:“對不對,對不對……”
席方平舉起了雙手,緊緊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但十巫醫那質問的聲音還在繼續著,而且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具有穿透力,穿透了席方平兩個耳鼓,更穿透了他的內心。
席方平不禁如野獸般發出嚎叫之聲,這聲音是無意識的,是人界中的最無力的聲音,但每喊出一聲,他就覺得內心更加刺痛:“不對,不對……”
聲嘶力竭地反駁著自己的內心,席方平的氣力在逐漸地消退,聲音變得沙啞,到了后來,他聽到的聲音中只是一個字,“對!”
當席方平意識到自己說得是“對”這個字時,他嚇壞了,立即停了下來,驚懼地看著面前的巫咸,巫咸顯得很平靜,也在看著他。
席方平轉眼看了看周圍的巫醫,他們都沒有再說話,只是很平靜地看著他。
席方平渾身顫抖著:“我……”
巫咸道:“不錯,你說你要殺了你的父親。”
席方平狠狠地搖著頭:“不是的,我不是這么說的。”
巫咸沉著臉:“你的確是這么說的,這里的每一個人都聽見了,包括你自己,你應該相信你的耳朵,更要相信你的心。”
席方平抖動著雙唇說:“我的心,我的心是這么想的?”
巫咸點點頭:“對的,不過其實你要殺的不是你的父親,是那個與你父親長得一樣的邪者。”
席方平這才松了口氣,但巫咸還在說:“可是面對一個與你父親長得一樣的邪者,你動得了手嗎?”
席方平大口地喘著氣,片刻后,他咬著牙說:“為了殺陰屠,我可以先殺了這個長得和我父親一樣的邪者。”
巫咸笑了:“真的嗎?有所為有所不為,你真的會這么做嗎?”
席方平語塞,他看著巫咸。
巫咸道:“現在閉上你的雙眼,去實現你的夢想吧。”
席方平真地閉上了雙眼,他再一次看到了那道白色的光。
邪刀沿著席方平的頭皮掠過,幾縷斷發被邪刀的勁風吹起,然后又慢慢地從他的眼前飄落。
邪者席大路還刀入鞘道:“你不怕死?”
席方平搖搖頭:“不怕!你殺不了我,這只是一個夢!”
席大路點點頭:“好的。”
說完,只見他上前一步,躥到了席方平的側身,伸出手來抓住了席方平的后衣領子,手臂一甩,早已把席方平向著旁邊的魔獄谷扔了下去。
邪者的力量果然很大,席方平整個身子在半空里翻轉著,直直地向著那邪惡的魔獄谷中墜去。
這一次,席方平睜大了眼睛,他想看一看自己是如何死去的。
但這樣的愿望對于一個凡人來說過于奢侈了,席方平的眼前是一個旋轉的世界,他可以看見漆黑冰冷的崖壁,也可以看見火紅的天空,還可以看見閃動著邪刀與密麻的邪者。但這一切都在轉瞬間交替著,令他眼花繚亂,讓他再一次暈了過去。
席方平并沒有真的暈過去,他只是被摔得一下子失去了知覺,一種本能讓他感到被人架了起來,拖著他走了不知多遠的路程,然后再一次重重地扔在地上。
肉體與地面的沖撞讓席方平再次清醒,他被扔在一間充滿了紅暈的屋子里,這紅暈中是熾熱,烤得人身體無法忍受的熾熱。
席方平首先看到的是一張鐵制的床,下面點著火,那張床已發出通紅的顏色,床上的熱浪將床后站的那個人襯托得更加猙獰恐怖,那正是席大路。
席大路問道:“最后一次機會,做個邪者還是做個死人,你可以自己選擇。”
席方平看著這個自己已經完全不認識的父親,他笑了,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我的父親寧愿是個死人也不會做邪者的。”
席大路愣了一下,突然暴燥地說:“笨蛋,死人還是要變成邪者的,你知不知道?陰屠的力量是無比強大的,你以為你們能成功嗎?”
席方平苦笑著:“不能,但是爹爹,我真的不想變成你那個樣子。”
席大路沒有再說話,他背過身去,揮了揮手。
幾名邪者上前來強硬地將席方平拖到了鐵床前,不由分說就將他的外衣扒掉,將他架到了那個鐵床上面,席方平沒有半點力量,他知道即將受到什么樣的痛苦,但就是這樣,他還是緊咬住下嘴唇,力求讓自己不出一點聲音。
席方平以為自己是一個硬漢子,他無時無刻不希望自己變成一個象江湖中人那樣的硬漢子,但他畢竟是一個文弱的書生。
當****的身體碰到炙熱的炭床上時,那刺心的疼痛伴隨著皮肉的焦糊味而來。席方平想到掙扎,但他的確是動彈不得半點,而那幾個邪者似乎還意猶未盡,雙手按在席方平的身上,將他的身子來回地在鐵床上翻滾,搓揉。
那痛苦的感覺使靈魂差點死去,骨肉變得焦黑,席方平感到自己生命真的到了盡頭。他在疼痛之余,斜眼看了看自己的父親。
席大路沖著墻背對著自己,他似乎根本就不在乎這里發生的一切,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所遭受的巨大痛苦。
席方平的心碎了,他終于沒有做得了英雄,他終于大喊了出來:“爹爹,我聽你的……”
這一聲喊叫撕聲裂肺,席方平睜開了眼睛,他發現自己仍然坐在冰窖亭中,這里一片寧靜與清涼。但席方平的汗卻下來了,濕透了整個身體,渾身有一種力乏的感覺。
在席方平的周圍,那十巫醫依舊坐在那里,似乎一點也沒有動,他們面帶著微笑看著席方平。
席方平為自己的軟弱感到羞愧,他不知該說些什么好;“我……”
巫咸笑道:“這種非人的折磨并不是你所能承受的,也不用自責。”
席方平松了口氣:“一切都是幻像,對嗎?你們在考驗我?”
巫咸搖了搖頭,正色道:“你以為這是你的夢嗎?不是,這是真實的,你看看你的前胸,摸一摸你的后背。”
席方平解下孝服,只見胸口處果然如炙烤后一樣地傷痕累累,他用手摸了摸后背,情況也是如此。
席方平大吃一驚:“可是現在我并沒有覺得疼痛。”
巫咸道:“可是你的心在痛,對不對?”
席方平只能承認,他的父親竟然用酷刑在折磨著他,他當然會心痛的,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如此的。
巫咸接著說:“任何肉體上的疼痛都無法與心痛相比,你的心越痛,那些酷刑就對你越起不了作用,當你的心痛徹底變成了仇恨的時候,你那個邪者父親就再也沒有辦法折磨你了,你離著你的夢想就會再進一步。”
席方平一愣:“我的夢想?”
巫咸點點頭:“忘記了嗎?殺掉你的父親,殺掉那個邪惡的陰屠。”
突然之間,席方平看著面前的十個小老頭,感到他們身上散發著一種更為邪惡的東西,這東西將人間最美好的親情摧毀得蕩然無存。
巫咸嘆了口氣:“你一定認為我們在教唆你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席方平木訥地點點頭。
巫咸卻搖著頭說:“你的父親受陰屠的控制變成了邪者,你認為這樣好嗎?”
席方平道:“不好。”
巫咸道:“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夫禮者,忠信之泊也,而亂之首也。殺陰屠乃大道,敬死去的父親乃小禮,孰重孰輕,你一個書生也應該明了。”
席方平一下子站了起來道:“前輩,請讓我再見一下我的父親。”
巫咸愣了一下:“你真的還想繼續?”
席方平鄭重地點點頭:“我想我可以的。”
十巫醫相互看了看,點了點頭,他們笑了,但笑得非常地詭異,仿佛是一種苦笑,無盡地悲傷:“那并不一定。”
席方平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突然感到一種無奈,他剛要再說些什么,突然覺得腳下的地裂開了,自己整個身子如箭一般地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