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安靜一下！淡定一點！”講臺上的班主任無奈的看著下面已經開始為暑假興奮的孩子們。

“李成浩！說的就是你！還在那兒說說說，還沒放假呢知道吧。”

那個叫李成浩的小胖子有些委屈的把頭轉了回來，嘴里還不服氣的念叨著著：“為什么只說我...”

看到教室里的大家慢慢的都安靜下來了，班主任得意的哼了一聲。

“雖然是暑假，但是依然有暑假作業。”

“哎...”學生們集體抗議。

“這里有數學英語語文科學歷史，大家一會兒來前面排隊，每個都要拿一側，等暑假回來后要交的。”聽到孩子們唉嘆聲班主任更開心了，手上拿著一側數學作業在空中甩了起來。

“哎！！”學生們的抗議聲更大了。

“叫什么叫？老師當年不也是做暑假作業做出來的？哎呀，每天寫一點馬上就寫完了！都上來拿吧，拿完就可以回家了。”

一說可以回家幾個心大的機靈鬼趕緊從教室最后面拎著書包躥到了最前面，其中有個男孩因為沖的太急了，還撞到了一個桌角，在地上抱著肚子蹲了一會兒。

“劉哥，咱也快去排隊吧，一會兒走晚了要等好久呢。誒劉哥，劉哥。”小胖子李成浩有些坐不住的伸手探向隔著一個座位的小劉鳴。

啪，一個藍色的尺子打在了李成浩的小胖手上。

“羅一凡！你干嘛！”小胖子可憐兮兮的捂著自己的手，急了。

“你過線了！”扎著馬尾辮的羅一凡得意的摸著自己的打耗子神器。

“過線？都放假了哪兒還有線啊！”說著李成浩又開始把手放在了‘邊界線’的邊緣，瘋狂的在被打的邊緣試探。

試著打了幾下都被躲開的羅一凡惱羞成怒的直接過去在李成浩背上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在其發出了殺豬般的聲音之后，怕被小胖子報復似的，迅速拿起自己的書包跑了開來。

“老師！羅一凡打我！！”教室里頓時充斥著小胖子悲憤的叫聲。

“小胖！老師放假了！”班主任笑著大聲回道，頓時許多同學都笑了起來，羅一凡在一旁得意的做著鬼臉，教室里充滿了歡樂的氣息。

“可惡，等開學了我李成浩一定要報這一掌之仇！”小胖子坐在椅子上扭著屁股，咬牙切齒的說到，“劉哥，你還在想啥呢？咱們快走吧。劉哥？”

“哎，走吧走吧。”小劉鳴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

“還想著眼鏡男的造夢儀呢？”小胖子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我早就跟你說了，他那東西是絕對要不來的。”

“哎，我也覺得是要不來了。但是我明天就要出發了，如果今天下午還是要不到，那真的就得等很久了。”小劉鳴有些失落。

“嘿，要我說，與其去問他要，不如去求著點你媽媽。我看阿姨也不是很嚴厲的樣子，你多念叨念叨肯定就有了。”小胖子從書包里掏出了幾顆五顏六色的小球，之間他往桌子上一扔，一個個都’炸開‘成了小怪物的樣子。

“要是爆丸，那肯定簡單很多。但是這個東西，我之前試過，似乎他們真的很怕我接觸到。”小劉鳴從桌子上拿起了一個紅底黃云的爆丸，在手上倒弄了起來。

“害，我也理解阿姨的苦衷。就連我媽都很少允許我打游戲呢，你那造夢儀說的好聽，估計也是個上癮的東西。”小胖子做著夸張的表情學大人說話，“要我說，你這個年齡還是得以學習為中心！”

“去你的。”小劉鳴嫌棄的推了小胖子一把，背著書包站了起來。

領作業的隊伍在這幾句話之間就壯大了許多，而且發展成了一個有些臃腫的曲線。大家都以小群體的方式聚集在一起，一邊排隊一邊探討著激動人心的暑假。一些小伙伴因為過于激動，且不知道該如何釋放這激動的心情，而在原地做起了些許意義不明的動作：手臂撐在兩邊的書桌上，抬起雙腳，在走道上蕩起了人體秋千。

小劉鳴暗地里嘆了一口氣。

他現在還不知道，他時不時的會因為現實與幻想之間的落差而感到失落。他并沒因此而停下來幻想，相反，他因為這種落差的存在而更加渴望幻想。讓幻想臣服于現實從來都只是成年人的妥協，對于年紀輕輕的孩子來說，他們的任務從來都是幻想，幻想與現實不同的幻想，和幻想一個現實臣服于幻想的幻想。可是這個東西又在現實層面意義上是有害的，一個孩子并不知道自己該抑制這種對幻想的渴望。他們把幻想當作了自己在進行的某種神秘的項目與計劃，并且兢兢業業的，一磚一瓦的創作這些狂想的產物。這種創造與投身于更大事業的感覺將他們抽離同年齡的大部隊，從此，他們和‘其他人’保持了距離，陷入了一種說是天才也好，說是有缺陷的孩童也沒什么不對的樣態。

會醒來么？或許吧。或許醒來是一定的吧。但是一定這兩個字不知道為什么往年輕的生命上套，總感覺有些過于殘忍了。又或者是因為鎖鏈和繩套永遠只能困住定型了的東西，但大家似乎又能很輕松的看到他們定型的那一天。小孩兒和大人就像兩個完全不同的生物，小時候的李成浩和長大的李成浩是絕對不能互相相容的存在。一個是小孩兒不愿意相信自己將來變成的樣子，而大人是因為自己早就將兒時的自己改的面目全非，以至于不愿意相信自己小時候真實的樣子。信不信，如果視線能夠穿越時空，跨越數不盡的歲月看到未來和過去自己的模樣，那小李成浩鐵定是滿臉的憤怒與不甘，但那長大的李成浩確會是滿臉的感嘆與慈愛，但如果細細揣測，這慈愛卻不是對自己小時候的幼稚與純真的慈愛，那是對現在自己的慈愛，他接受了自己對自己的背叛。

一些道理是劉鳴很久之后才想到的，雖然他還是沒明白到底為什么，但是他把他的一些想法寫在了一個小本子里，在他去世多年之后，一些親友的后代們將它們找了出來，公布與世界。

而現在劉鳴的腦子里根本產生不了這些想法，他惦記著店主大叔的造夢儀呢！

出校之后，小劉鳴在一個十字路口和小胖子道了別。李成浩今天說是要去自己表哥家一起玩游戲，倆人好早前就說好要等放假后呆一起了，說是要去玩什么，艾什么環？

小劉鳴還挺羨慕小胖和表哥之間的關系的，在他自己家，媽媽是個獨生女，爸爸雖然有幾個兄弟，但大家因為不住在一個城市里，往來特別少。每年雖然都在幾個大節的時候會在一起聚一聚，但是小朋友之間關系還是比較陌生。特別因為每每過年幾人都要經歷一個從頭開始的過程，從一句話不說，到終于慢慢熟絡。結果每次還不等感情升溫就又到了回家的時候，一切又得從頭開始。但誰說社會中的關系都不是這樣的呢？只不過似乎小孩子之間的關系重置的尤其快罷了。大人嘛，其實長大了大家也都懂了。

綠燈亮了，小劉鳴跟在幾個大人的后面過了馬路。到了對面，再走幾個街段就到了一個老小區的入口。這附近有很多的老居民樓，都是一些六七十歲的老頭老太太住著。也不知道是因為子孫付不起養老院的錢又或者是不喜那種宛如被囚禁一般的生活方式，這些老頭老太太甘愿聚在一起在這個老小區里住著，每家互相幫襯著，其實生活還挺滋潤。時常三兩個老頭老太扎堆約著去打門球，有的干脆在小區里頭立幾張麻將桌，在太陽底下邊打麻將邊看著旁邊玩耍的孫兒們，也是有趣的緊。小區里有很多野貓，因為給他們喂吃的的老人家們很多，慢慢的名聲傳出去了，來的野貓也越來越多。

劉鳴的姥姥姥爺以前也住在這里，他也經常在放學之后就往這邊跑，因為近，有貓，而且姥姥姥爺還經常偷摸著給他投食好吃的。后來他被姥爺使喚著去樓下小書店去買報紙和雜志，這才發現了這么個犄角旮旯里開著的書店，也因此結識了‘眼鏡男’，也就是書店的小老板。

這小老板也想說了，要是早知道這小小劉如此能折騰人，就算是讓他自己天天給老爺子送報紙也不是不行啊。只可惜一切都晚了，最后歷史鎖定在了小老板笑著夸小劉能干的這一幕上。再后來這書店老板又一次回想起來過去的時候，又覺得壓根兒不是送報紙的事兒，而是他就不應該在小小劉在的時候帶著炫耀意味地擦拭自己的寶貝嘎達造夢儀，還和這倒霉孩子吹噓了半天過往的輝煌。俗話說的好，就別在貓咪面前擺弄你那些寶貝嘎達的杯子瓶子手機啥的，小貓咪看得了這些東西么？

這下可好，這小子就這樣常年賴在這書店里不走了，總是坐在小椅子上拿著本書就在那兒裝模做樣的看，也不知道是真看進去了還是假的，反正如果沒注意到那臭小子的小眼神兒，這小老板打死也想不到這孩子竟然在垂涎自己的造夢儀！長久以來，這小劉倒是和經常來往的老顧客們一個個都熟絡了起來，看那禿頭的謝大爺來就知道要拿新報紙，看那三樓的李叔叔就知道要給他拿最新一期的’花花公子‘，怎么看這業務能力都比小老板自己要好了。

這事兒還鬧出許多笑話來，想那之前說要給自己介紹個姑娘的孫大姐上次來的時候愣是被嚇了一大跳，嘴里還在喃喃著什么“怎么孩子歲數都這么大了”隨后又是“也罷也罷，只要人好就行”之類的話，又是讓這小老板好一頓解釋。

其實老板自己是很喜歡小劉這個孩子的，畢竟他并不像是那些熊孩子一樣又喊又叫的，那種是喜歡安靜的小老板絕對不能容忍的。但小小劉這孩子挺可愛的，又懂事還非常機靈，自己雖然想要那個造夢儀卻從來下不定決心找小老板要，而只是待在這兒的時候時不時的看一看擺在角落里的機器，反而給人一種可憐兮兮的感覺。這孩子讓常年單身又不喜歡小孩兒的小老板頭一次竟然也冒出了想養個孩子的想法，不過是能跳過談戀愛結婚這些步驟直接養娃的那種。在小老板心里，這個造夢儀早就想好要給這個小孩兒了，但是因為這個儀器在自己心目中還有不小的重量，所以這件事兒絕對不能小老板主動去做，他要等小小劉問他要他才能‘有些遲疑’的把這個機器送出去，但這倒霉孩子就是不問他要...

在這陽光明媚的周五下午，沒有在招待客人的小老板此時正一臉愜意的躺倒在擺在收銀臺后面的沙灘椅上，胳膊枕在腦后，嘴里哼著一些優美的調調。過了會兒，店門口突然傳來了些許風鈴的聲音，一股暖風從外部沖了進來，還帶著一股樹葉青草混雜著灰塵的味道。

“今兒咋來的這么晚？”小老板眼睛都沒睜，慵懶的聲音像是從嘴里不小心滑出來了一樣。

剛進門的人也沒說話，磨磨唧唧的從門口蹭到了收銀臺前面，呼吸卻是挺急促的。小老板眉頭一挑，轉過頭來。在這個距離已經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汗味了。只見小小劉正站在收銀臺前，小臉紅撲撲的，滿臉是汗，而且胸口還大幅度起伏著。

“給。你這是在外面被狗追了？”小老板從旁邊拿了一條毛巾，遞給了小小劉，有些詫異的問道。

“沒有，我剛剛，又回了趟家。”小劉鳴還有些沒喘過來氣。

“你回去干啥了？”

“我...回去...就是那個嘛。“小劉鳴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那個是哪個？”小老板繼續好奇的追問。

“就是..就是....哎！”小劉鳴猶豫了一會兒，隨后狠狠的嘆了一口氣，甩了甩胳膊，隨后坐在了小老板旁邊，愣是閉口不說話了。

“你這是咋了？”小老板感受到了從小伙子身上傳來的熱度，曉有興趣的看著他，“這是被小女朋友甩了？”

“哪兒有什么小女朋友！”

“那個之前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小女生，叫啥？羅一凡是吧？”

“誒喲，不是，她不是我女朋友。”

“不是跟你關系這么好？”

“真不是！”

“好好好，不逗你了。你這到底咋了啊，這個狀態還真是少見。”

小劉又是沉默了一會兒，隨后像是做了什么決定一樣，轉了過來，看著小老板的眼睛，認真的發問：“眼鏡哥，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

“最重要的東西？”小老板眨了眨眼睛，很明顯沒有想到會被問到這種問題。他伸了一個懶腰，在座位上坐直了起來，嘴里還不停的重復著這個問題。

“最重要的東西啊。”小老板深深的吸了口氣，隨后又嘆氣似的把這幾個字吐了出來，“大概是回憶吧。”

“為什么是回憶呢？”

“你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

“我么？我覺得爸爸媽媽姥姥姥爺都很重要，但他們是人不是東西。我覺得我家的小橘也很重要，但她是貓。”小劉鳴低下頭，用數手指的方式思考起了這個問題，“可能是我爸爸給我買的那個披得兔玩偶吧，我以前一直抱著它睡覺。”

小老板聽著，笑了起來，摸了摸小劉鳴的腦袋。

這讓他想起了一個很久之前的對話，當時他和她也在聊這個問題。

“你為什么覺得我認為回憶重要很奇怪呢？”

“因為回憶不是一個東西啊。”小劉鳴斜著腦袋，就好像這個答案是什么常識一樣。

“回憶不是一個東西？”

“嗯嗯，回憶至少現在不是一個東西，它只能是以前的東西吧？”

“是么？那我如果現在回想起我的小時候，那我回想的是什么呢？”

“你沒有回想，你只是想象出了一個由以前的碎片組成的畫面，像拼圖一樣。”

“但是那些碎片不就是我的回憶嗎？”

“那些碎片已經是你自己了，是你的一部分，所以當然不能是你最重要的東西了。就像你總不可能說‘我的手是我最重要的東西’吧？”

“但是我還是不太明白這個說法跟‘說回憶是東西’的說法有什么區別。”

“唔....其實就是在說，當你說回憶這個東西最重要的時候，你是在說你回憶的這段故事它真的跟你記得它一樣真實發生過，并且它之所以重要，就是因為它是真實的。”

“但問題是？”

“問題就在于，你一旦去回想他們，一旦有‘回’這個字的時候，它就變成不真實的了。就像如果現在突然出現一種視線，正在空中某個超過我們的角度看著我們。”

“你...你的腦袋瓜子里都裝著些什么東西啊？你是怎么想到這些的？”小老板有些吃驚的看著小小劉，這些東西都不像是這個年齡的孩子會說的話。只見小小劉有些無辜的指了指書店一個角落，他之前來的時候都習慣坐在那里，而那里正是...哲學書架。

“....”小老板一下又跟泄了氣一樣向后躺去，又用胳膊枕起了頭，“真實性其實有的時候也沒那么重要。”

他用手撩了一下自己有些過長的劉海。

“回憶重要....或許只是因為好的事情都在過去了...”他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你說什么？”小劉鳴聽不清，湊了過去。

“嘿，臭小孩兒。”小老板立馬有些嫌棄的把身上有點發餿的小劉鳴推開，“所以你到底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

“其實我...我今天來是因為...我。”小劉鳴一聽這問題，立馬開始抓耳撓腮了起來，“我...我，我其實在想，有沒有可能就是有些東西對于你來說太重要了，可能沒有辦法用價格去衡量。呃，我其實也沒有想用錢來沾染什么你看中的東西的意思。其實就是，我...”

小劉鳴緊張的卡住了，隨后露出了有些委屈的表情，“我只是想知道我帶的錢夠不夠買走你的..你的造夢儀。”

“就這事兒？你怎么這么緊張啊？”小老板忍著笑從前臺桌下拿出了他早已包裹好的盒子，“拿走吧。”

“啊！”小劉鳴看到那個盒子立馬驚喜的蹦了起來，只看他連忙從書包里拿出了一個印有一個猴子圖形的小錢包，“這個不知道夠不夠！”說完立馬將錢包放到了小老板手里，然后緊緊的抱住了裝著造夢儀的小盒子，就好像有人要搶走它一樣。

“這...?”小老板有些詫異的掂了掂有些分量的猴子錢包，隨后又露出了有些嚴肅的表情，“小伙子，你不會認為這個就足以抵過那臺造夢儀的價格了吧。”

“啊?那...那我。”小劉鳴趕緊把盒子又放了下來，在自己小書包里搜尋了起來，隨后從包里掏出了一個棕色兔子玩偶。將那玩偶塞到了小老板的手上，小劉鳴又抱起了裝著造夢儀的盒子。

有些無語的拿著玩偶，小老板隨手將猴子錢包扔到了小劉鳴抱著的盒子上，引他驚訝的呀了一聲。

“這個就足夠了。說起來，你們也要放暑假了是吧？”

“我們今天剛放！”

“想好要怎么過這暑假了么？”

“我媽說我們明天就出發去海邊玩了！”

“海邊啊，海邊好啊。”

“謝謝你眼鏡哥！“

風鈴聲傳來，又是一陣暖風。

看著小劉鳴逃似的身影，小老板不禁又笑了起來。

“這臭小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