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瓢潑大雨侵襲著羅浮的洞天，唐舞麟在這一刻覺得很奇妙。站在大雨里，神色有些渙散。

自己有多久沒淋過雨了？

記不清了，我現在連自己多少歲都不知道了。

被他所創造出來的孽龍如今倒在地上了無生息，感染了倏忽血肉的應星痛苦的趴在地上，面色猙獰，嘴中不斷發出嘶吼。

丹楓被鐵鏈緊鎖，不停的掙扎著，他想要急著說些什么，但就是張不開嘴。

因傷亡倒在地上的云騎軍有近萬人之巨，年紀最小的景元看著這一幕從未覺得如此彷徨無措。

就連身后的神君都給不了他安全感。

云上五驍，唯獨不見那個最調皮討喜的狐貍姑娘。

“師父……為何……為何要這樣做！”

白發紅眸的少女手握冰劍，神兵出世的第一劍她斬向了孽龍，第二劍……她揮向了自己的師父。

少女眸色癲狂，原本用來蒙起眼睛黑色紗巾，不知何時落在了地上，被雨水打濕。

可那分明不是她的想法。

被布甲包裹的玉手止不住顫抖，她想要把劍拔出來，但身體不受控制，那句話也不是她想說的。

“你為何……要一意孤行……為何……要玷污逝者……”

“你這樣……與那孽物……又有何異！”

不是的，這不是我想說的。

利劍深深的捅穿了那個男人的心臟，但他只是一笑而過，“這樣啊……我以為……白珩回來……你就不會傷心了……畢竟你們一直親如姐妹。”

鮮血從他的嘴角和心口溢出，他抓住那把劍，往前走了過來。

嗤……

肉體被利器穿過的聲音被淹沒在雨聲中，但在鏡流的耳朵里卻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抱歉……是我自作多情了……我這個師父……不夠稱職……”他站在少女身前，流淌在地上的血液這一刻仿佛有了生命一樣，化為鎖鏈騰空而起，將少女纏了個結結實實。

伸出手抱住了自己的徒兒，不顧其掙扎，強硬的掰開了她的嘴，“乖……聽話……把藥吃了，你以后……就不會有魔陰身了。”

一粒丹藥吞入腹，藥效即刻生效，少女的意識變得昏沉無比。

唐舞麟抱著她坐在地上，讓她枕著自己的腿，“你討厭我的話……我以后就不見你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師父！

鏡流在心中吶喊，但終究沒能抵得住那股奇怪的藥力。

“……師父……我……”拼盡全力，她也只吐出幾個字來，接著意識便陷入了黑暗。

雨還在下，但唐舞麟的行動不會停下，心口的冰劍被拔出插在了地上。

“對不起啊，小應星，懷炎把你交托給我，是我沒能照顧好你。”又是一粒丹藥喂下，原本面色痛苦的匠人也不再嘶吼，神色安詳的沉睡了下去。

“丹楓，我說過，責任與命運不該被束縛在一個人身上，化龍妙法我已復原，今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解開了一層束縛，平日里冷傲的龍尊這一刻焦急的像個看到父母要離自己而去的孩子。

“龍師，您不能這樣做，這個罪不該您一個人受！”

“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嗎！！”

他想要讓龍師停下這種行為，龍師是幕后主使，他們又何嘗不是從犯！

男人沒有回答他，而是走到倒在地上的龍尸旁。

伸出手，一股灰色的能量漩渦爆發開來，巨大的龍尸逐漸縮小，最后化為一紫一白兩團大小不同的光芒。

白色光團被他收入手中裝在了一塊水晶里，紫色光團落進他懷里化為了一枚人頭大小的卵，一枚……持明卵。

“景元，這孩子，就拜托你往后多多照料了。”

景元呆呆的接過了水晶和卵，感受著其中生命力的涌動，他仍舊覺得不可思議。

“……師祖……這水晶里的是……”

“你白珩姐。”

他瞪大眼睛，眼神中透露出震驚。但接著讓他一生也難以忘卻的景象出現了。

一個晶瑩泛紫的水晶沙漏出現在了唐舞麟手上，與之對應的，每個云騎身上都出現了一個同樣的沙漏。

咔噠……

仿佛時鐘歸零的聲音自虛空中回響，沙漏倒轉，血液倒流，倒在地上的將士以一種極為奇怪的姿態站了起來。

身上的傷口彌合，陣刀上的缺口復原，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砰！”

“師祖！”倒在地上的聲音驚醒了景元，顧不得現狀，慌忙跑到唐舞麟身前。

但男人現在的樣子卻叫他震住了。

臉上出現的皺紋讓他像是一下蒼老了十幾歲一樣，若以短生種的壽數來看，大概有三四十歲的模樣。

一頭灰色長發變得雪白無比，讓他如同被燃盡了生命一樣。

龍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對黑曜石般尖銳的鬼角。

地獄……已至

“抱歉，沒辦法把你師父他們的時間也逆轉。”

“那么……將軍大人，現在……是該逮捕我了，呵呵。”

費力的翻過身去，他取出自己的龍髓，又把自己的時間劃給這些因自己而出事的云騎軍，他現在也算是元氣大傷了。

景元一陣沉默，時間在他的煎熬中流逝。

雨，停了；士兵們，醒了；景元……也醒了。

“將軍，方才發生了何事？我記得我們不是在圍剿孽龍嗎？”一名云騎有些頭暈的問道。

陽光透過云層照射進來，照在了這位年輕的將軍臉上，看不出喜怒，看不出悲樂。

殘陽如血，他抱著龍卵與水晶，站起身來，向著眾人宣布了最后的結果。

“主犯龍師云跡身犯十惡，貪取不死，妄造孽龍，令羅浮損失慘重。”

“從犯應星、丹楓，受其蠱惑，私藏豐饒血肉，擅用化龍妙法，助龍師云跡釀成大禍。”

“劍首鏡流助我等斬殺孽龍，重傷主犯，本該大功一件，然，其身犯魔陰，險些殺害云騎同袍，現交由十王司決斷。”

“其余三人，全部押入幽囚獄，等候判決！”

“是！！”

他們雖然不知道發什么什么，但身上那股肉體崩裂的痛感還依稀記得，而眾將士又無人死亡，這事肯定有蹊蹺，他們不能隨便瞎想。

聽將軍命令就是，將軍還能害他們不成。

數日后，仙舟羅浮神策將軍景元，就燭冥之禍事件請求召開仙舟議會。

因茲事體大，所牽扯問題眾多，七天將、元帥、眾龍尊，皆是要參與其中。

一處神秘大廳中，景元站在一旁，身邊同樣有數道身影與他維成一個大圓，但不同于景元真身在場，其他人皆是遠程投影。

“帶主犯龍師云跡！”

景元一聲令下，身負鎖鏈鐐銬的唐舞麟被帶到了人群的正中央。

“龍師云跡身犯十惡，貪取不死，妄造孽龍，令羅浮損失慘重。”

“你可認罪！”

“認罪。”

唐舞麟面無表情的承認了自己做的一切。

“蠱惑百冶應星、飲月君丹楓，為你所犯從罪，你可承認！”

“承認。”

“好，現在，龍師云跡，不，燭冥龍尊，你有機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進行辯解，但你所說的一切，都會被記錄在案。”

一聲嗤笑，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其他人，“有什么好辯解的，徒弟死了，師父心疼，想給她救活，就這么簡單。”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也有人緊皺眉頭，似乎對這個結果有些不滿意。

終于，還是元帥發話了，“景元將軍，請報告這次事件造成的各項損失。”

“是，本次災亂造成損失巨大，有數十里地域被摧毀，但因為疏散及時，并未造成人員傷亡，造成經濟損失總計數百萬巡鏑。”

“羅浮云騎軍阻擊孽龍，傷亡慘重，總計死亡人數……為零。”

為零？！

“怎么可能！”

有人驚呼出聲，覺得不可思議，“景元，你不是說傷亡慘重嗎？怎么到了統計人數又是零了，莫不是消遣我們！”

“景元不敢，只是傷亡慘重是真，死亡人數為零也是真。一切還得在燭冥君身上找原因。”

從他身上找原因？

“景元，你當時應該在現場，你來講吧。”

“是，景元當時……％＃＆＊＃……我所見全部便是如此，其余的景元便不知了。”

死而復生，這怎么可能，不，不是不可能，但這已經不是單單一個龍尊就能做到的了。

激烈的討論爆發開來，最后說話的是蛟龍一脈的冱淵君。在唐舞麟沒來之前，冱淵君的血脈是持明中最尊貴的，也是龍尊中的話事人。

“燭冥君，我可否問你一些問題？”冱淵君是位女性，相貌美麗動人，但身上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如同千年寒冰般的氣息。

“請。”

“你……究竟是不是持明，或者我換一個問題，你是否覲見過我等龍祖？”

“見過，而且我和你們一樣也能化龍。”

一語震驚四座，冱淵君的問題他們沒想到，唐舞麟的回答他們更沒想到。

不過唐舞麟現在這幅樣子已經不能用持明稱呼了，身后沒有龍尾顯現，頭上的角尖銳無比，更像是鬼角。

但既然他這樣說，那他也算是龍裔了。

“那你造出孽龍，可是用了化龍妙法？”

“用了，化龍妙法已被我復原，我將其交給了丹楓，你們自行詢問吧。”

“但還請不要對他動粗，畢竟我的學生不止一個。”

嘣——咔！

雙臂一震，身上封印力量的鐐銬竟被他隨手掙斷，銬環崩碎，碎塊濺射而出，直接鑲進墻壁中。

“燭冥君！你這是要作甚！”曜青將軍看到第一個坐不住，對其呵斥道。

“好了，元帥，老夫知曉您的意思，切莫激動。”倒是懷炎似乎意有所指的對唐舞麟安慰道。

“燭淵將軍，您喊他元帥？莫不是一時糊涂了！”曜青將軍對懷炎這位七天將中的老前輩一直懷有敬意，但也是不解他為何這樣說。

“懷炎……我……”

“好了好了，元帥，老夫知您心中有愧，但這又能怪得了誰呢？應星那孩子老夫也知曉他的性格，哪有什么蠱惑，怕是這孩子發現什么了，主動幫您的吧。”

看見唐舞麟眼神中的愧疚，他語氣不緊不慢的安慰著。接著話鋒一轉，“至于老夫為何稱燭冥君為元帥，想必元帥大人心中比老夫清楚。”

這次他看向的是站在主位上的現任仙舟聯盟元帥。

這下就連景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晚輩，見過初代元帥白起前輩。”元帥抱拳作揖，行了一禮。

“仙舟這數千年多虧有您暗中護航才能走到今天，晚輩代仙舟眾生在此謝過前輩。”

這……這算什么？審人審到自家頂頭上司了？！

“按照仙舟律法，本該賞罰分明，一碼歸一碼，但您身份特殊，于仙舟有大恩，而且您這次也將已死之人復活，生命為貴，錢財捎后。”

“晚輩可以為你抵消一些罪名，甚至可以為您消除飲月君等人的罪名。您看如何？”

“隨你們吧。”唐舞麟眼睛一閉，不想再管那么多牢騷事了。

“那么各位，本元帥剛才的提議各位認為如何？”就當唐舞麟默許了，元帥開始投票表決。

畢竟他說的是都是實打實的，到頭來確實沒人死，他還是不想寒了英雄的心。

唐舞麟過去所做的事對于仙舟是實打實的英雄，即便犯了錯，他也已經彌補過來了。

他是害死了人，但他也用自己的生命救了回來，就是沒人死，大家都好好的，就當做了場噩夢。

還是那句話，生命為貴，這結局算好的了。

要是換別人來，說不定死得更多，還都是救不回來的那種！

“景元同意！”景元第一個舉起了手。

“懷炎同意。”

“冱淵君同意。”唐舞麟復原了化龍妙法，對持明族是大功一件，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持明族人口稀少的問題，她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視不管。

眼見老大都同意了，其他龍尊也沒什么可問的了，紛紛同意。

“你們……嗐……”曜青將軍看了眼周圍，最后嘆了口氣，也舉起了手。

他只是脾氣躁一些，但還算明事理，不然也當不上將軍，他自己其實也是偏向同意的。

最后經眾人商議，做出了如下判決：

龍師云跡，身犯十惡，貪取不死，蠱惑百冶應星與飲月君丹楓，使其私藏豐饒血肉，擅動化龍妙法，造出孽龍，令羅浮損失慘重。

鑒于其身份特殊，施以萬劍穿心之刑，此后千年為囚。

但其實這只是表面上對外宣稱的，穿心之刑是要受的，這是唐舞麟主動要求的。

按唐舞麟說的就是，他代徒弟們把罪受了，你們隨便按個罪名，看著像這么回事就行了。

千年為囚不至于，但還是要在幽囚獄待上個百八十年。

丹楓幾人會各按幾個罪名，懲罰也會有，但不會像唐舞麟這么痛苦。

丹楓的其中一項懲罰就是輔佐下一任龍尊長大。

順帶一提，丹楓現在蛻鱗轉生了，但轉得不完全，他用古海之水洗滌了一遍自己的靈魂，舍棄了原本的軀體，為自己新造了一副身軀。

原來的那副身體回歸到持明卵，將會作為新的持明出生。

新出生的持明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丹恒。

至于下一任龍尊是誰，就是景元當初抱著的那顆持明卵。

唐舞麟把自己的一部分力量分給了那個還未出世的孩子，不多，但和飲月君的力量是同一個級別的。

也就是說，持明蒼龍一脈在未來將會有兩位龍尊出現。

事件就此落幕，時間兜兜轉轉，轉眼間百年時間已過。

“師祖，你出去后有何計劃？”景元今天還挺高興的，最疼他的師祖出獄了，他一個將軍還親自為他解開鐐銬。

“計劃……還未想好。”唐舞麟活動了一下四肢，感覺狀態還好，但臉上怎么也沒有表情。

他的感情好像又少了一點。

“師祖不如去星海間游歷一番，就當散散心如何？”景元試著提出了建議。

鏡流師父還在幽囚獄關著，過段時間也要出來了，現在還不能立馬見面，他怕師父魔陰身又犯。

“星海……也好。”自己這樣子怕也是不好見鏡流了，還是出去走走看看吧。

“那師祖可有想好目的地？”

“還沒有，隨遇而安吧。”唐舞麟摸了摸景元的頭。

“小貓咪已經長成大獅子了，呵呵。”嘴角難得的揚起一絲弧度。

堂堂神策將軍被當成孩子一樣摸頭，無論是誰看到怕都是會被驚掉下巴吧。

但景元不但不反抗，眼睛中透露出的神色反而顯得他很高興。

多虧師祖未雨綢繆，之前就處理掉了好多事情，不然他上任之后怕是還要外出征戰個三百年，哪像現在，一百多年就把羅浮附近的豐饒民戰亂平定的差不多了。

“對了，那個新生的龍尊，你們取好名字了嗎？”

“嗯，那孩子叫白露，和白珩姐一樣活潑。現在由丹楓還有應星一起照顧，我也在派人實時照看。白珩姐現在還在沉睡，但是狀態還不錯，相信要不了幾年就能醒過來了。”

“這樣啊，好啊……挺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