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怎么，有事不成？”

一邊幫自己的徒弟梳理著頭發，男人一邊好奇的問道。

鏡流櫻唇微抿，眼睛看向了被鏡子映出的兩人。

已經長大的少女唇紅齒白，嬌嫩的肌膚白里透紅，顯示出健康的顏色。

只是與其外貌略有不符的是她手中因常年握劍而磨出的一層劍繭。

身后的男人相貌神俊，一對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睛甚至不輸女性，仔細一看甚至有種雌雄難辨的感覺。

她突然想到了前些日子聽到的傳聞。

有人說，燭冥君在上一任龍尊雨別還健在時就是這幅樣子，他進入仙舟和持明加入仙舟的時間差不多。

現在，雨別轉世成了丹楓，而且已經能作為龍尊獨當一面了。

算算時間，自己的師父已經至少兩千多歲。

遠超持明族一世的時間。

那師父你蛻鱗輪回會是在哪一天呢？

明天、后天……還是今天就會？！

那時候，你還會記得流兒嗎？

一想到有一天自己步入枯冢，而師父忘卻過去，帶著自己的新生去收其他人為徒。

兩人的線至此不再有任何交匯，漸行漸遠。

少女紅眸閃動，眼神晦暗不明，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她心跳劇烈涌動。

放在大腿上的柔夷不自覺的開始緊握，裙擺被她攥得皺皺巴巴。

哀傷，一想到師父不再是自己的師父，自己不再是他的徒弟。看著其他的孩子在他懷里撒嬌，而自己卻只能在一捧黃土中無聲掙扎。

嫉妒，師父你總有一天會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吧，即便持明不能生育，但情愛之事總會經歷。那個時候看著你被另一個女人獨占，一想到明明她對你的過去一無所知，卻還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愛你，我就想把她切開、剁碎……碾至成灰！

不甘，為什么，為什么師父你是持明！如果你不是持明，那你就不會忘記我了，我死后就可以和你葬在一起了……

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是啊，原來是這樣，原來我是個不孝徒，原來我對自己的師父……

隨著少女思緒的漸入深處，她的情緒也愈發激動，紅眸劇烈閃動，逐漸變得暗沉無光了起來。

感受著身前少女愈發急促的呼吸，唐舞麟皺起眉頭，眼神驚疑不定。

魔陰身？這么早？！

對啊，不知不覺這孩子現在已經七百多歲了。

“鏡流！！”

男人的聲音如同驚雷在少女腦海中炸響，一瞬間，墜入深淵的思緒被一下喚了回來。

鏡流猛然間回過神來，像是溺水中的人上岸一樣深深的喘了口氣。

少女看著眼前的景象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

裙擺不知何時被她糾纏的雙手撕爛，露出了一抹春光。

指甲緊緊嵌入手掌，鮮血涌了出來，染紅了她的手，又滴在了她的腿上，原本光潔的大腿沾滿了血痕。

“師父……我……”

這是她跟著男人生活到現在頭一次露出這種無助的眼神。

就連當初在蒼城時都沒有這樣過。

“你先別說話！”

男人厲喝一聲，制止了鏡流，隨后連忙找出了藥幫她涂抹包扎了起來。

一頓忙活完的他坐在了身后的床上，整個人低下頭，看不清臉色。

鏡流看到這樣子的師父有些不安，感覺自己做錯了什么。

良久，他終于說話了。

“流兒，過來……”

聽話的少女不想再惹師父生氣，連忙站起身來走到了他面前。

唐舞麟猛的伸出手把鏡流拉進了懷里，雙手死死的摟住懷里的嬌軀，力氣大得仿佛要把她揉進自己身體里一樣。

“師父……疼！”力氣大到讓鏡流有些喘不過氣。

只是唐舞麟雖然松開了力道，卻仍然摟得很緊，沒有要松開他的意思。

仙舟人被豐饒賜福過，又加上有均衡的干預，才會出現魔陰身這種東西。

他的情況類似，當初在不朽的幫助下，他的認知障礙被消除掉了，但指標不治本。

這么多年他也發現了自己的問題所在。

他的感情在消失。

他知道愛這個字，知道怎么解釋，但他自己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其中的含義。

他現在身邊也沒有一個能算的上是朋友的人，所有關系止于表面。

那么答案很明顯了，他只剩一種感情了。

只能靠他身邊的這些孩子們拴住自己。

如果就連這種感情也消失了，接下來消失的就會是自己的情緒了。

喜怒哀樂，貪嗔癡怨……

最后自己會步入自滅，成為一個只有理性的類人一樣的存在。

他想起來第一次見到納努克時對方說的話：‘終有一天，你會和我一樣，毀滅自己身邊的一切。’

‘就從你的靈魂一無所有的那一天開始。’

‘我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這也是他為什么會把徒弟當成孩子養的原因。

有感情拴住自己，自己就還能想個人一樣活著。

但同樣，這些孩子也是他的軟肋，是安撫住他的枷鎖。

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屬于自己的‘魔陰身’爆發，會造成什么樣的災難。

看到鏡流傷害自己的那一幕，他真的有些怕了。

他害怕她是因為他自己沒有教好孩子才會這樣，害怕她最后會因自己而死。

那樣的話唐舞麟覺得自己一定會瘋掉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男人害怕的情緒，坐在其懷里的鏡流也反手抱住了他。

沖動之下，她問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話。

“師父……你會蛻鱗輪回嗎？”

一問出這句話她就有些后悔了。

師父是持明，怎么可能不會輪回！

是啊，自己早晚要見到新生的他，沒有任何記憶的他。

不甘心……好不甘心，明明已經過去了幾百年，可我還是……

什么都做不到……

“不會的，我不會蛻鱗輪回的。”

“……不會……輪回？”

聽到男人堅定有力的回答，鏡流愣住了。

“我是持明，但又不是持明，持明的規則對我無用。”

傻孩子，我怎么舍得忘記你們呢。

蛻鱗輪回之后的他，就只能以第三者的身份回顧過去的記憶了。

那和他死了有什么區別！

那么多珍貴的記憶，那么多重要的人，他怎么可能說忘記就忘記！

而且記憶被清空后，因為沒有感情作為紐帶，那他喪失感性，成為只靠理智做決定的機器的那一天，會更快的到來。

也會更快的步入自我毀滅。

“師父……不會輪回？”

“不會輪回，更不會永遠忘記你們！”

反應過來的少女喃喃自語，冷冰冰的表情逐漸崩塌，像個孩子一樣眼角流下淚水。

師父，不會忘記我！

感受到懷中少女的顫抖，唐舞麟又心疼又自責。

鏡流不是個缺愛的孩子，但屬于她的愛有始無終。

當初在蒼城就是，她作為父母的孩子，本該享受著疼愛，在長輩膝下承歡。

來自長輩朋友的愛本該陪伴著她長大，但羅睺的到來讓這份愛被迫中斷了，甚至就此消失。

承受苦難然后死去的人固然是痛苦的。

但看著身邊重要的人承受痛苦死去，只留自己一人獨活，這是一輩子也難以走出的折磨。

肉體受了傷可以修復，但靈魂的疤痕將永遠存在。

唐舞麟，記住，他們都是你重要的人，傷害誰也不能傷害他們！

他在心中不斷的告誡自己，如果他能給自己打下思想鋼印，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這樣做。

唐舞麟的身體內，古曦珺默默地注視著緊緊相擁的師徒，貝齒緊咬下唇。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充斥在她心頭。

唐舞麟靈魂上的問題難以根治，就是因為一開始他的權能開放過早。

那個時候他的靈魂還沒有完全成長起來，太過脆弱。

龐大的負面意識在不斷地壓迫他的精神與靈魂，讓他必須拋掉一些東西才能維持正常思考。

現在唐舞麟的靈魂就像是破了洞的水桶，其中的水就是他作為人應該有的感情。

現在這個桶在不斷的向外漏水，而桶的材質卻又太過特殊，根本無法用正常手段補上。

能做的只有飲鴆止渴，不斷用他還有的感情向內填充。

就像鏡流、丹楓還有白珩，被他看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樣。

但這種方法終有失效的一天。

那就是這些孩子全部離開人世的那一天。

“越是強大的個體，想要觸碰時間這種東西，所付出的代價就越是大。”

“因為這些強大的個體，祂們的存在會關系到許許多多的生命，祂們背負的永遠都不是只有自己一個。”

“即便是終末，想要回到過去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不朽把你扔回到了過去，卻沒有讓你見到過去的自己，沒法改變過去，祂到底想干什么？！”

這才是最讓古曦珺不解的地方。

明明最早盯上唐舞麟的就是祂，把他送回過去卻又不是回到原本的星球。

這只是在不斷地消磨他的靈魂而已。

如果……如果他能幫助到過去的自己，讓他自己的靈魂成長的夠快，快到足以抵抗那些負面意識的產生。

或許，他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明明強大的連星際和平公司也不敢招惹，卻只能靠感情束縛自己。

“唐舞麟，你這是真的……在作繭自縛啊……”

讓感情化為繭蛹，將自己束縛在內，因為你知道，比起瑰麗的彩蝶，蛻變后的自己更有可能是噬人噬神的惡龍。

甚至，是無情無義的理之神。

只有理智，沒有感情的神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