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初春已至。青蕪山上,有個普安寺,常是些富貴人家來小住祈福,繁家的老夫人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帶上府里的小姐一同前去。
“小姐,換洗衣物都收拾好了。”連翹背著一個小包袱。
繁忻正對著銅鏡里描眉,銅鏡中的少女眉眼如畫,唇紅齒白。
在繁家住了十幾天,連氣色都好了不少,臉頰也微微有些肉了,不過還是太瘦,有些病態。
“小姐,這身桃粉色的衣裳穿在你身上真好看。”連翹笑嘻嘻道。
桃粉色的衣裳并無太多飾品,顏色淡淡也不張揚,三千青絲垂落在白嫩纖細的頸間,頭頂的發絲編成發髻,僅僅只戴了一支素白簪。
繁忻起身:“走吧,連翹。”
走出大門,繁纓纓早已等候在外了。
“六姐姐,你身子痊愈了?”繁忻提裙悠悠走下臺階。
繁纓纓一身白衣,也是極簡的發飾,臉色也比之前紅潤多了,與那日病床的簡直判若兩人!眉若細月,眼眸圓潤清澈,眉眼間盡是柔情,稱的上是小家碧玉。
繁纓纓勾唇笑道:“托妹妹的福,好的差不多了。”
“喲,兩位妹妹來的可真是早。”繁錦弦囂張跋扈的聲音傳來。
繁錦弦著一身淺紫色衣裳,這是難得繁忻見她穿的如此素,而繁純玥依舊是往日里的白衣,白衣飄飄,清高自許。
“四姐姐,五姐姐,來的也不算太晚。”繁忻解圍道。
繁錦弦沒好氣的撇了她一眼,走進繁纓纓,開口挑釁:“六妹妹的身子終于好了啊,可不要半路顛簸,又出什么毛病。”
繁纓纓依舊面色不改:“有勞四姐費心了。”
繁錦弦眼看繁纓纓沒被激怒準備再說些什么時,繁純玥皺皺眉扯住她的衣裳,警告不要胡來。
“丫頭們,聊什么呢,怎么高興?”李嬤嬤攙扶著老夫人走下臺階。
“祖母好。”姑娘們齊聲道。
“好好好,那就趕緊上路吧。”
老夫人一臉和善:“三輛馬車,我坐一個,剩余兩個丫頭們自行分配。”
“玥兒,我們走!”繁錦弦趾高氣揚的拉著繁純玥上了第二輛馬車。
繁忻看向繁纓纓:“那…六姐姐我們走吧!”
繁纓纓微微點頭。
等出了臨安,在林中行了一段路,便走進了山路,馬車不算快,但山路有些陡峭難行,一路上都是顛簸的。
繁忻卻心感受罪:太受罪了,媽呀,還要面對這個木頭姐姐,真真切切的閑得慌!
繁忻見繁纓纓手里的兵書都看的入迷,于是也拿出一本詩集,興致勃勃的看了下去。
望向窗外,馬車沿著山路盤旋至山頂,一路上深山老林,綠意盎然,陽光透過樹梢,灑下斑駁的光影。清新的空氣帶著土壤的氣息,讓人心曠神怡。
嶺上松聲韻清幽,春光如畫詩情留。
直至午時,顛簸的路程才結束。
與寺廟的主持一同用過午膳后,老夫人便去上香拜佛,而姑娘們則在佛堂抄寫佛經。
一直到酉時,用完晚膳,大家一起在祠堂跪拜祈福,方可休息。
“累死了累死了,連翹快去打盆熱水來!”繁忻撲在硬邦邦的床上喊道。
“是!小姐。”
沒過一會兒熱水打來,繁忻準備洗臉。
“等等小姐!”
繁忻一臉無奈:“干嘛?”
連翹樂道:“如今時辰還早,要不…我們出去溜達溜達!”
繁忻撇嘴:“啊…我不太想誒,今天可累死我了!”
可連翹才不管呢,一下午都守在佛堂,可無聊死她了。
連翹拉著繁忻的手撒嬌:“小姐,去嘛,去嘛,我下午去井口打水時,發現路邊的叢中有一窩小貍貓呢!你不是最喜歡小貍貓了嗎?”
繁忻被鬧的沒辦法,只得順從:“好吧好吧。”
“連翹,你該慶幸遇到我這么個主子,換了旁人,敢和主子提要求的早就賞板子了!”
連翹是繁忻很小的時候的貼身陪伴,后來成了貼身丫鬟,繁忻去了齊州,也不離不棄,當年,為了繁忻還挨了表姨母的板子,打的皮開肉綻,繁忻當時便發誓,與連翹情同姐妹,她賺錢連翹花錢,她吃苦連翹享福!當時的連翹也只是傻傻的笑著。
繁忻打抖道:“貓呢?”
“小姐,你很冷嗎?”連翹傻乎乎的撓撓頭。
“雖已到初春,夜間還是有些冷。”
連翹有些擔憂:“要不我回去幫您拿件披風吧!”
繁忻急忙擺手:“不不不,再晚點天都要黑透了,我們還是抓緊找貓吧。”
兩人在后院一頓尋找都不見小貍貓的蹤影,于是溜出了后門,后院外是一大片樹林,路有些難走。
兩人在月光下好一頓摸索尋找都未曾發現貓影。
繁忻有些疑惑:“小貓不會在這種地方吧!”
連翹訕訕笑道:“呃…好像是的,那小姐,我們回去了?”
“嗯,天色已晚,保不準會有什么危險的事,我們走吧!”繁忻贊同道。
主仆兩人剛轉身打算沿途返回,卻發現虛掩著的后門吱吱呀呀的被推開了!兩道黑影,借著月光,繁忻也不難看出是一男一女。
男子面相極兇,一身黑衣,仿佛來奪人性命,手持佩劍,身后那女子戴著黑色斗篷,繁忻卻覺得下半張臉莫名有些熟悉。
連翹哪見過這場面,愣在原地,抱著自己小姐的胳膊。
抖聲道:“小姐…跑…還是…不跑?”
那黑衣男子似乎是察覺什么,向繁忻的方向望去,四目相對。
繁忻瞪大眼睛,有些尷尬:“呃,他好像…已經發現我們了!”
黑衣人冷聲:“有人!”
繁忻還試圖辯解一下:“大哥…我們馬上走!”
黑衣人“簌簌”一聲,以極快的速度飛到了兩人,拔出佩劍準備解決時。
黑衣女子低聲喊道:“還不能殺!留活口。”
那男子轉過頭,眼神有些幽怨,可也不得不按她說的辦。
男子伸出手掌,對著兩人肩膀一敲。
“嘭——”繁忻腦子一陣眩暈,隨后倒地。
不知過了多久,繁忻意識逐漸清醒時,眼前陌生的環境由模糊變得清晰,她猛的甩甩頭,下意識想起身。
卻發現自己被捆在一根柱子上,手腳都被綁了,動彈不得。
這兒是哪兒?連翹呢?!
她警惕的打量著四周,好像是一個廟子,荒廢的那種,眼前的佛像已破敗不堪,結著蜘蛛網,散落的雜草到處都是,有著一股血腥味。
最終,在左邊的雜草堆中發現了被捆的連翹。
繁忻一邊張望著院外,一邊小聲呼喚:“連翹,連翹,醒醒呀。”
草堆上的人一動不動的,繁忻慌了,完了!這丫頭不會嗝屁了吧!繁忻努力繃直腳尖,試圖碰著連翹,無論怎么用力,都無果。
她心里默默為連翹默哀。
突然,連翹伸手撓了撓臉蛋,又沒動靜了。
繁忻:“……”
好吧,敢情主子在這兒擔憂她的時候,她倒睡的挺香?!
繁忻又嘗試呼喊著,可又怕聲音招來黑衣人,又不得壓低聲音小聲呼喊:“連翹,連翹,連翹!”
繁忻不禁咬牙暗罵道:“這死丫頭,怎么睡這么熟?!”
“吵死了。”一聲懶散沉穩的男音突兀的響起。
繁忻:???
繁忻驚:“怎么還有活口?”
繁忻四處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那少年懶聲笑道:“別找了,在這兒呢。”
繁忻吃力的扭頭望去,敏銳的瞧見一塊衣角,原來,柱子后面還綁著一個人呢!
“你誰啊?”
“江湖俠客。”
繁忻嗤笑一聲:“你逗我呢?江湖俠客能被人五花大綁的?”
少年聲音有些沙啞:“你愛信不信。”
“好好好,我信信信。”
繁忻努力憋住笑:“那俠客大人是如何被綁到此處來的呢?”
少年慵懶道:“少管。”
繁忻被氣笑,“怎么?嫌丟人啊!”
“你不如想想怎樣逃出去。”少年悠閑道,仿佛事不關己。
“好,那你能幫我叫醒那個丫頭嗎?”繁忻厚著臉皮提出。
“理由。”
繁忻不明所以:“什么?”
“給我一個幫你的理由。”
繁忻有些無語,她現在真想看看柱子后面藏著怎樣的男子,這樣無情寡義,見死不救!
“大哥,我們現在同處一個處境,難道不應該互幫互助,一起逃出去嗎?”
“我為什么要和你一起逃出去?”少年的關注點卻有些奇怪。
繁忻反問:“你難道不想出去?”
少年低聲道:“嗯。”
繁忻暗罵:“奇葩!”
他聽見少女的咒罵,不僅沒有生氣,還笑了,打趣回應:“這兒不舒坦嗎?”
繁忻卻不再搭理他,兩人就此沒了下文。
夜越來越深,繁忻的心越來越緊繃。
如果沒逃出去,會面臨什么?被殺還是被打殘賣走?那群人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做什么交易,總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誰家好人晚上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商議要事啊!
想到這兒,她冷汗直留,嘴里小聲念著:“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啊。”
身后的少年聽了不禁覺得好笑,開口打斷:“小丫頭,你就這么怕?”
“生死之事,誰不怕?”
“這深山老林,荒郊野谷,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靈,我能把希望寄托在誰身上?那只能是神靈啊!”
少年卻解釋道:“嗯,我受了點傷,力氣使不上來,不然早就走了。”
繁忻卻不信,少年好強的自尊心!她覺得那少年本事不大,因此來找借口掩飾自己的無能,這種解釋她一貫是不信的。
“哦。”
“……”
“你不信?”少年雖是反問語氣卻似肯定。
“信信信,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我認命了。”
“噌——”的一聲,銀針彈指飛出。
“啊!”連翹醒了,被扎醒的!
繁忻驚呼道:“你做了什么?”
“出門在外,備點銀針防身不過分吧?”
“好吧好吧,多謝大俠相助!”繁忻欣喜謝道。
“連翹,連翹,你小聲些!等會兒來人了!”繁忻看著連翹疼呼。
“小姐,這太疼了,我實在忍不住啊。”連翹蜷縮道。
“扎你哪兒了?”
“大腿…”
繁忻似乎想到什么,喊道:“不對啊!你手腳被捆,是如何使用銀針的?”
“誰說我手腳被捆?”
“你難道不是嗎?你也沒告訴我沒被捆啊?”
“你沒問啊。”
“好!算你狠!”
繁忻又問:“那你怎么不走?”
少年懶懶道:“我疼。”
繁忻傲道:“嬌氣!是我,要有那功夫早逃了。”
“那…現在你能幫我們解綁嗎?”
少年立馬道:“不能。”
“大哥,好大哥,幫幫我們兩個嘛。”
“不幫,自己想辦法。”少年絕情的聲音傳來。
一旁的連翹卻還在安慰道:“小姐,別灰心,我一定會想到辦法逃出去的!”
“連翹,那邊有破碎的瓦片,很遠,我被固定在這兒,只能你去了。”繁忻郁悶道。
“好的小姐。”
接著,連翹便以極其詭異搞笑的動作緩慢的蠕動著,這小小的廟子,連翹大概用了一盞茶的功夫便從雜草堆中移動到墻角的碎瓦處。
連翹艱難背過身去,用被捆綁的手艱難的撿起一塊碎瓦,小心的隔著手腕處的繩子。
手解脫了,腳也緊隨其后解脫了,連翹拖著極疼的大腿根向繁忻走去。
“慢點啊,連翹,小心別摔著了。”繁忻看著行動不便的連翹只覺心疼。
連翹走到繁忻身旁,艱難蹲下,拿著碎瓦幫繁忻解綁。
“小姐,咱們快走吧!”
繁忻站起身,拉著連翹來到柱子后,太昏暗了,連人臉都看不清,她試探性的開口:“大哥,我們走了嗷。”
沒有聲音,繁忻蹲下,拍了拍人臉,那少年像貓兒似的蜷縮,高大的身軀顯得有些擁擠,強忍疼痛擠出:“疼…”
“真可憐,小姐,他好歹扎醒了我,要不我們救救他吧!”
繁忻起初有些猶豫,兩個女孩要扛起一個受傷的少年,實屬不易,而且連翹還受著傷,轉念,卻想到,如果沒有他,或許就不會逃出去了。
繁忻可不能昧著良心對一個受傷的少年見死不救,最終,下定決心:“哎呀,救救救吧!等會丟在半路上,是死是活看他自己造化了!”
繁忻架起少年,卻發現原來他高自己這么多,一股血腥味和淡淡的不知名熏香沖上鼻中,“連翹,你還能走嗎?”
“小姐,您不用管我,能走!”連翹強撐著道。
“那走走走!”,兩個少女就這樣架著少年滿滿的走出去,卻發現原來普安寺的后院離這兒并不遠,一眼便能瞧見。
“這群賊人真大膽!就不怕被發現嗎?!”繁忻怒罵。
不遠處的地方,黑衣女子與身后一群侍衛俯視著那三人離開。
“不追嗎,就這樣放他們離開?”先前的黑衣男冷聲質問。
黑衣女子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好歹是熟人,諒他們也查不出是誰的手腳,而且,我們今晚的計劃也沒耽擱呀?”
“你下次選地方,選個偏僻的!”那黑衣女子又變臉道。
“哼,要不是王府上來了客人,我們也不會在這兒!”
黑衣女子望著那小廟,“遭了,官兵怎的來了!”
“走!”隨后,帶著一行侍衛匆匆離開。
“皇太孫殿下!”
“皇太孫殿下!!”
“殿下!!屬下來遲了!”
一群紅衣官兵拿著火把闖入小寺廟,仗勢浩大,一番尋找卻無果。
“一群廢物,不是讓人盯緊殿下嗎?”為首的頭領罵道。
一旁的白衣男子,看熱鬧般:“放心吧,阿衾定不會有事。”
“溫公子,若是殿下有什么三長兩短…”頭領擔憂道。
“那還不快去找?!”白衣男子面色淡淡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