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祖上并非靈陽縣人,年輕時逃荒來此。
并不住城外,而是在城外距離滄瀾江不遠修了幾間磚瓦房,妻子是附近莊子上的女人,兩人一個臨江打漁,一個上山挖貨,日子勉強過得去。
“我婆姨三十出頭才給我生了孩子,男孩。”
“可惜趕上災荒年景,家里都揭不開鍋了,只能把孩子送到城里有錢人家做書童。”
“也是我那娃會來事,受主人家少爺器重,這兩年偶爾抽空也能出城看望我們兩口子,這兒子算沒白養……”
孟大走在前面絮絮叨叨的嘮著家常。
時不時回頭看看,少年拉著七歲女娃的手,靜靜跟著。
這條路從傍晚走到天黑,幸而月色皎潔,荒野白雪未消,交相輝映間依舊能看清人影。
“寧羿啊,辛苦你走這一趟了,本想著早上去釣場就給你把錢帶上,但又摸不準你來不來,怕帶在身上有個閃失……待會兒拿了錢,你們就趕緊回城吧。”
孟大熱心的叮囑著。
“客氣。”
寧羿笑著開口:“我做事也不喜歡拖拉,不然心里總惦記,晚上都睡不安穩。”
“哥哥……”小囡囡悄悄拉哥哥的袖子:“咱們好像走到樹林子里了。”
路也不好走,積雪很厚,一腳一個窟窿。
兩側樹木愈發密集,干枯枝丫上一只山雀抖著羽毛。
“孟叔,去你家的路可不好走,雪真厚。”
“嗐,這不是趕時間抄了近路,平時沒什么人走這邊。”
“為何不去城里住?這荒郊野外的,人煙稀少,要出了什么事可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可不是……可城里的宅子貴啊,交的稅也多,等我娃以后出息了,再想那等好事吧!”
寧羿腳下‘咯吱’踩著雪,左手拉著妹妹,釣具背在身上,右手里只持著那柄價值四百八十錢的箭竹釣竿。
“那邊有人!”
小囡囡忽然大叫出聲,小手指向前方一棵樹。
孟大和寧羿同時停下了腳步,但腳踩積雪的“咯吱”聲卻并未停止,從前后兩個方向響起。
樹后,一高一矮兩個黑影走出,夜色蒙面,看不清相貌。
矮瘦的發出有些陰柔的少年嗓音:“愚蠢,爹,他早就看出你有問題了,是故意跟來的。”
“啊?”
孟大愣神,有些茫然的回頭:“沒有吧,這孩子實誠,我、寧羿啊,是叔對不起你……”
“少廢話!”
矮瘦少年斷喝:“做好人受欺負,既然要壞,就得壞到底,婆婆媽媽能成什么事?少爺已經答應,事成之后讓我進武館習武。”
高個子踱步上前,手從腰后摸出一把明晃晃的樸刀。
口中聲音冰冷:“小心他用釣線纏人脖頸的絕技。”
“怕什么?沒聽過釣線能殺人,老子一刀把他頭剁下來!”
回應的聲音來自于身后,大雪被踩實的聲響快速逼近。
晃蕩!
寧羿背上的釣具摔在地上,一手護住已經發懵的妹妹,提高嗓音喝問:“我師傅可是秦虎,你們不怕?”
“哼,荒郊野外,剁吧了你往滄瀾江冰窟里一丟,什么秦虎秦貓,秦龍都找不出來。”
“等明年開春冰化了,尸體早就被魚蝦吃干凈了。”
“別想著跑,你若敢跑,我哥倆讓你妹妹求死不能!”
前后兩個殺手的腳步都是越走越快,身上殺氣已剎不住了。
“嗡!”
寧羿手腕猛地一抖,一抹亮銀色向后拋飛出去,即刻便有一道吃痛的“悶哼”聲回應,收線回拽,便聽到有人撲通倒下。
兩名殺手皆是狼心虎膽,一人受制跌倒,另一人立刻找準了時機猛撲而來,一只手去抓少年肩膀,另一手提刀就往人小腹送。
但下一刻,他只覺得眼前一花,少年身形靈巧的好似江水里的魚兒,一個眨眼就轉到身側。
兩人打了照面,寧羿才看清殺手的臉,卻也無心關注他長什么樣子,只覺對方發紅的眼神如野獸,貪婪嗜血,狂躁不安。
“嘭!”寧羿一掌拍在男人后心,使其順勢撲倒在地,直接沒了動靜。
裝的?
寧羿動作連貫的凝聚勁力,俯身又猛地一掌拍在相同位置。
從始至終,他的右手都緊握著釣竿,使魚線處在繃緊狀態。
奪走撲街男手里的樸刀,快步走到另一名殺手面前。
短發如鋼針,腦門憋得青筋暴鼓的漢子一手緊抓著脖間不斷緊縮的魚線,另一手還緊抓在一把剔骨尖刀上,做好揮舞的動作。
寧羿小心繞到側面,眉頭擰緊,手起刀落!
咔嚓!
血濺三尺,人頭滾落。
寧羿屏著呼吸回頭,七歲大的妹妹眼眸里淚花在打轉,卻用小手緊緊捂著嘴巴,一聲不吭,默默站在旁邊。
“你會武功?!”
前方夜色中,矮瘦少年驚呼。
孟大痛哭:“孩子你快跑!我攔住他!”
“沒用,你我如何跑得過武者?”
矮瘦少年的嗓音已變得有氣無力,在微微顫抖。
“寧羿侄兒啊,都是叔叔不好,是我騙了你,跟他無關!”
孟大撲通跪在了地上,聲淚俱下的哀求。
“還敢叫我侄兒?”
寧羿冷冷的反問。
“寧、寧爺,您放我兒子一馬吧!”
孟大連忙改口,不住的在地上磕頭。
“爹!你別這樣,大不了一死,不求他!”
矮瘦少年咬牙切齒,嗓音里竟多了幾分陽剛。
寧羿一手持樸刀,一手持釣竿,在兩人身前三步站定。
孟大不斷將頭撞進面前雪里,臉上頭上一片白,看不清模樣。
他身側的少年倒還算鎮定,雪白錦衣,容貌俊秀,面色漲紅。
桀驁的眼神深處,卻有幾分掩藏不住的恐懼怯弱。
“你何時學成的武功?”
俊秀書童問。
“搞清情勢,應該我來問,你回答。”
寧羿一步踏前,抬刀放在少年的肩上,冰冷的刀刃貼在他咽喉部位,只需往進一送,就能割破主動脈和氣管。
了解他的性命。
“張家為什么盯著我們兄妹不放。”
寧羿眼神中浮現出狠厲。
張財主是他現在唯一結怨的人,而對方也很清楚他魚線制敵的手段,必定是張家人無疑。
俊秀書童張了張嘴,嗓音干澀:“說了我也活不成。”
寧羿余光瞥向旁邊跪著的孟大:“說了你爹能活,他與我父親是好友,為人憨厚,我可以不殺他。”
“我死,寧爺你放了我兒,我替他死……”
孟大帶著哭腔模糊不清的哀求。
俊秀書童咬了咬牙,一滴淚借夜色遮掩從眼角悄然滑落,融入刀鋒上冷凝的血跡。
“張家小公子夭折了,要尋一個八字相合的女子冥婚。”
“你家三代都是張家雇農,諸多底細,張家都有名冊記錄,你妹子的生辰契合,眼看張小公子要頭七了,這件事非辦不可……寧羿,只能認倒霉,誰讓你妹子生的不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