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內，角落煙霧濃重得不太尋常，像是一人影，或逃離，或窺探；山林中的樹木，枝干扭曲，形態怪異，仿佛在掙扎；而這里的小溪看似清澈，水底卻隱隱有暗流涌動......”

姜婳盯著這幅畫作，愈發覺得脊背發涼，外表謙謙公子，下筆卻如此詭異瘆人。

怕是任大理寺少卿，碰見的兇案怪事太多，擾了心性吧。

真是錢難掙，屎難吃。

“夫君勞頓，佳肴既可解乏，亦可悅心，不妨試試。”姜婳將筷箸遞給藺不度，乖覺之姿恰似貍貓。

藺不度點頭，舉止有禮，隨后用筷箸輕巧地夾起一塊鴨翅。

輕輕啃咬，鮮嫩的肉絲便從骨頭上分離，細細咀嚼，鴨翅的皮軟糯中帶著一絲韌性，與鮮嫩的肉相互映襯，口感層次豐富多變；那滋味，先是咸香在舌尖蔓延，隨即微微的辣意逐漸浮現，刺激著味蕾，讓人渾身舒暢。

細細品味，骨頭縫里的筋肉更是別有一番風味，Q彈且富有嚼勁，越嚼越香。

府內膳食精巧，他許久未曾用過帶骨頭的吃食，這一口倒是令他感受到幾分樂趣。

方才那佛堂里檀香壓著，寂生未曾察覺這吃食竟如此辛香，如今只覺腹中空空，他悄悄后撤幾步，生怕腹中、口中聲響被二人聽見。

“夫人手藝甚好，有心了?！碧A不度面上噙著一抹淺若清風的笑，若春日暖陽。

“你我既是夫妻，自當相互體諒，日后你若是有喜歡的，只派人告訴我一聲就好，我也沒有旁的本事，只此可提?！边@樣的笑，姜婳更覺秀色可餐，多多益善。

“多謝。”

“客氣了，你再嘗嘗這藕片?！?

鹵藕片，片片晶瑩剔透，在一眾鹵味間，猶如羊脂美玉。咬上一口，清脆中帶著軟糯，鹵汁的濃香早已滲透每一孔隙，咸香適中，辛辣中泛著淡淡的回甘。

他隨即又撿了塊藕片入口。

聲音清脆，寂生隔了些距離都能聽見。

“這是何物？”

藺不度挑出一根鴨腸，纖長微卷的管狀，呈現出誘人的紅棕色，表面吸附著濃稠的鹵汁，泛著點點油光。

他試探著輕輕抖動，能感受到它的柔韌和彈性。

姜婳看著他的舉動，不禁心頭一軟，頂著這樣的容顏，臉上卻是孩童般的好奇，神情中還透著幾分呆萌。

“這是鴨腸，吃起來麻辣脆爽，很是不錯。”

“公子不可，鮮血、心臟與腸子此類，象征眾生貪念，食不得！”寂生聞言，腹中碌碌饑腸都驚走了三分。

藺不度倒是不甚上心，“無礙?！?

他將鴨腸放入口中細細咀嚼，首先感受到的是它那獨特的脆嫩口感，“咯吱咯吱”作響，他眼神中閃爍過驚喜的光芒。

緊接著，特有的麻辣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來，先是微微的麻刺激著味蕾，而后是熱烈的辣在口中涌動，鹵香、麻味、辣味與鴨腸本身的鮮香完美融合。

每一口都叫人欲罷不能。

“府中從未以內臟為食材，你有這樣的巧思，難能可貴。”

親手所做美食能被別人贊賞，是姜婳最為愉悅之事。

“里面還有鴨心、鴨肝、鴨掌和雞爪，我都處理得極為干凈，口感也很是不同。”

據忠蘭、秋蘭所言，就是平頭百姓也很少有吃這類食材的，一來覺得污穢腌臜，二來是口味很難處理得當，往往腥臭難以下咽。

這邊氣氛融洽，一旁的寂生卻像是渾身爬滿了蛆蟲，看的姜婳不由好奇。

“你喜好佛經，為何不行齋戒之事？”

“佛在心中，不在口腹，我念佛旨在修心，并非被佛法的條條框框所束縛?！碧A不度挑著盆中的鴨腸，娓娓道來。

“說的好！”不愧是做大官的人。

姜婳又扭頭問寂生，“寂生，你吃肉嗎？”

“回夫人，自是吃的?！?

“那不就成了，同樣是肉，何必分個好賴？”姜婳不由感嘆，“如果有毛肚、黃喉，配個火鍋，便是人生頂頂美事?！?

“夫人所言有理，是小人拙見了?！奔派闶潜怀晒?，“不過，這毛肚黃喉又是何物？火鍋也是聞所未聞?！?

“毛肚是牛的瘤胃，黃喉則是豬、牛等家畜的大血管，在麻辣的牛油鍋底中燙上幾息便可，口感脆嫩，再裹上蔥花、芫荽、茱萸油等，一口塞入，真絕！”不能想，一想就流口水。

不知是姜婳描述得太誘人，還是表情夠到位，對面主仆二人一時竟看呆了，盯得姜婳有些不好意思。

“就是沒有食材，沒有鍋，實在遺憾。”她微微頷首，纖細的脖頸彎曲成一道優美的弧線，瘦弱的雙肩輕輕抽動著，似在壓抑著哭泣。

寂生本來都被她打動了，可眼下這般拙劣的演技不免令他兩眼一黑。

“無妨，你有何要求，都可找寂生幫忙?！碧A不度倒是風輕云淡。

寂生傻眼，這得是多好吃，才能蒙住公子的雙眼。

“多謝多謝，我這就回去作個圖紙，之后就麻煩寂生了，回見。”事情達成，姜婳也沒那么好奇高嶺之花如何啃雞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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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一芳，崔氏處。

大丫鬟翠娥面癱臉不茍言笑，雙手捧著一大碗，里頭各種鹵味堆得冒了尖兒，熱氣裊裊升騰，氤氳下似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與煙火氣。

“夫人，四房夫人命人送來了鹵味，說是前日芙蓉糕的謝禮。”

崔氏輕輕伸出玉手，拿起桌上那精致的瓷質茶壺，緩緩傾倒，一股清澈的茶湯如絲般流入小巧的茶杯。那茶湯色澤通透，清香四溢。

“放這兒吧?！?

瓷碗落桌，崔氏并未抬眼，只微微頷首，輕啜一口茶水，眉眼間流露出一抹滿足和愜意。

鼻尖忽地鉆入一縷辛香麻辣之氣，她眉梢輕抬，目光掃向那鹵味，“聞著確有一番風味，難為她費心了。”

翠枝話語間盡是不滿，“可不得費心嘛，那日分明用過膳了，竟還吃了夫人好些名貴糕點，言行舉止哪點配得上咱定國公府?！?

“翠枝，四夫人到底是主子，這話追究起來，你受罰事小，若連累了夫人，你一小小婢子如何承擔！”翠娥一向行事謹慎穩妥，最得崔氏的心。

“奴婢愚笨，請夫人責罰！”這番話令翠枝醍醐灌頂，忙下跪認錯。

茶清，越發顯得麻辣味濃烈霸道。

崔氏的視線總不受控制的掃過去。

“起來吧，尋方帕子遮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