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常離開后,大家面面相覷,終于意識到他們剛才請來的陰差真的到場了!應韶調出視頻,雖然沒有花掉,但里面他們唱了一句后,便對著空氣交談。應韶的興奮感瞬間減弱:“你們覺得老板會認可這個嗎?”
師弟們默默無言,心中明白,當然不會!雖然他們確實請來了陰差,但由于拍攝效果不佳,可能還得重新錄制一遍交給老板。
應韶瞥了一眼烤串,心中好奇。雖然聽說鬼神享用過的食物會失去味道,但他從未親身體驗過,忍不住拿起一串嘗了嘗。
“怎么樣?”師弟們目不轉睛地問道。畢竟,這本是他們的夜宵。
應韶咀嚼了一下,回答道:“嗯……確實一點味道都沒有,感覺像面筋。咦……面筋,那我們再撒點孜然粉和鹽,烤面筋吃吧,別浪費了。”
師弟們無奈地沉默。
吃完后,應韶出去丟垃圾,正好遇到鄰居也提著一袋垃圾,兩人相視一笑。蘭菏雖然用魂魄享用食物,仍覺得嘴里留有余味,滿意地撫摸著嘴巴。
“吃夜宵啦?”應韶笑問。
“嗯。”蘭菏看著他的垃圾袋,“你也是啊。”
應韶打了個嗝:“吃了點烤面筋。”
蘭菏:“……哦。”心里暗想,哪來的烤面筋,剛才他怎么沒見到。
蘭菏把給老白的紙牛紙馬折好,正好老白有空來取。老白催促道:“再給點錢花!快到四月十八了,牛馬要點齊,我這就要上妙感山!”
“上去干什么,參加廟會嗎?”蘭菏不解。
老白震驚地看著他,“拍馬屁去啊!”民間兩大香火最盛的女神,南邊是媽祖,北邊就是碧霞元君了,一個是海神,一個是山神。蘭菏是南方人,因此對這其中的關系不太了解。
碧霞元君究竟何人?她的道場在泰山,全稱為東岳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也叫泰山娘娘,是泰山府君的頂頭上司,主管陰間的東岳大帝之女。
也就是說,她是老白最頂頭大老板的女兒,別人可以不理,但她過生日,陰差們當然要送禮——像嚴三就不必送。也不用都趕到泰山去,那樣太麻煩,只需在自己片區或周圍的廟里供奉就行。
供奉碧霞元君的泰山行宮遍布各地,成千上萬,單是在京城,就有“三山五頂”之說,都是她的廟宇,之所以稱為“頂”,是沿襲泰山“頂”上碧霞祠的說法。
五頂之上,還有第六頂,金頂妙感山,曾經香火鼎盛,甚至吸引許多外地人前來上香。
老白讓蘭菏折的紙牛、紙馬,一是用來馱禮物上山,二它本身也算一份禮物。
“我幫你一起去送吧。”蘭菏主動提議,這妙感山在他心中,本就是個民俗旅游勝地,素齋有些出名。
“哎喲,你不是特不愿意出外勤,現在怎么又樂意了?”老白的話語中帶著調侃,但還是立刻說道,“那就去吧,現在人手緊張得很。”
妙感山,海拔一千多米,古時候路未修好,上山進香非常辛苦,從京城到山腳下就要大半天,崎嶇的山路更要花費整日攀爬。
如今陽間的道路已整修妥當,也便宜了陰間,畢竟陰間許多橋路都是依附于陽間。
老白提著紅燈,身前趕著一大隊馱滿貨物的紙牛紙馬,蘭菏也提著燈籠跟在他后面。若是有脾氣稍弱的人,大概就能看到兩盞紅燈在夜里飄動。
民間傳說陰兵過路,正是這樣的情景。
蘭菏在京城待了幾年,從未上過妙感山,聽說這里如今還會舉辦廟會。這次,倒是“出差”來了一趟。
夜里道路黑黢黢的,蟲鳴鳥叫皆無。
就在這黑暗與寂靜之中,忽然傳來一聲孩童的啼哭:“哇——哇——”
小孩哭聲頻率本就高,這夜半山上,荒野無人,陡然傳來小孩哭聲,直叫人毛骨悚然。
“……怎,怎么有小孩兒?”
“你去看看唄。”老白懶洋洋地說道。
說實話,這動靜挺嚇人的,蘭菏猶豫了,雖然他經常見鬼,接受能力已經比常人高。
“可以不去嗎,我感覺過去會被嚇一跳,鬼片都是這么演的。”蘭菏這么多年鍛煉的都是,如無必要,無視,別找事。
老白:“嚇一跳?你一個無常,你配嗎?”
蘭菏:“…………我不配。”
不知不覺中,蘭菏已失去了害怕的權利,只好提著燈籠往聲音傳來的地方走,走了幾步,抬高燈籠一照。
只見一個穿著紅肚兜的光屁股娃娃,正坐在地上哭,頭上還磕了個口子,旁邊就是陡坡,看來是摔下來的。
光聽哭聲很可怕,但娃娃本身倒是不嚇人,蘭菏放松下來,“哪來的小孩?”
老白見了道:“哎喲,怕是廟里跑出來的。泰山娘娘除了照查人間善惡,還管著生育,廟里不少小童兒。”
他知道蘭菏多半不清楚,還給解釋了一句。娘娘心善,一些童魂會被她接到身邊,送給信徒養。
“小朋友,你還好嗎?”蘭菏上前,想把小娃娃抱起來。
老白說:“小心點,這些娃娃膽子小得很,上次我吐了個舌頭,哭得跟什么似的……”
話音未落,蘭菏已經把小孩兒抱起來了,相當熟練。他父母都是小學教師,嬸嬸還是幼師,勉強算得上家學淵源,對付小孩子還算在行。
光屁股娃娃在蘭菏懷里一點也沒驚嚇的樣子,甚至往他懷里鉆了鉆,小手一伸,把蘭菏的面具都摘下來了。
蘭菏拿過面具,因為是小孩,他也不在意。
小孩兒看到蘭菏的臉,更是喜歡他了。
“我吹一下頭,不疼了啊。”蘭菏趁勢給他吹了吹傷口,本來特想說去打針的,但一琢磨大家都是魂魄……算了吧。
“略。”老白又吐了一下舌頭。
蘭菏:“……”
知道孩子為什么不喜歡你嗎?你舌頭快要碰到胸口了。
蘭菏把面具戴好,抱著胖娃娃繼續上山,還用草編了蚱蜢給他,小孩兒被他哄得服服帖帖。
到了山頂的普濟祠前,只見一個短襖套裙的女子正在數身邊的光屁股小孩兒們,嘴里焦急地念著:“還有一個呢?還有一個呢?”
“泰山陰司有禮到——”老白吆喝了一聲,又對那女子喊道,“胡大姑娘,看是不是你們廟里少的小屁孩兒,跑到半山腰去了,被我們撿到。”
這么多小孩,當然不可能每處都是娘娘自己帶,送來的禮物,也不可能娘娘自己降臨此壇來收,這樣的大廟,自然有當差的。
女子一抬頭,柳葉眉吊梢眼,十分俏麗,見到蘭菏手里的娃娃就一喜,只是她笑起來,眼睛更加吊,嘴也大了許多,看起來有點僵硬詭異,“好險好險,我以為丟了一個。”
她走起路來腰肢款款,到蘭菏面前,“多謝陰差兄弟了。”再瞥見小孩的臉,嘆氣道,“傷在臉上,怕要留痕了。”
她伸手想接過小孩兒。
胖娃娃特喜歡蘭菏,抓著他衣襟不肯放。
蘭菏一看,胡大姑娘手伸出來,指甲竟是長長尖尖的,立刻閃了一下,“美女,你這指甲也太長了,不適合抱小孩兒吧!”
胡大姑娘愣了。
老白急道:“你就給她吧,她自有分寸。”
蘭菏猶豫著把孩子遞出去,“我覺得你最好把指甲剪了,這樣撓癢也不方便。”
胡大姑娘不知怎么,竟然咯咯笑了起來。
要說胡大姑娘的相貌,實在是很好,俏生生的,只是每每一笑,那份美艷就濃到透著怪異。
她一笑,還沒怎么看過這款的蘭菏都汗毛倒豎,忍不住退了一步,被老白扶住頂了一下背。
蘭菏收到他的暗示了:還記得你配嗎?
……我不配,我不配害怕。
我是代表陰司來社交的,蘭菏默念,他干笑道:“好吧,仙女不撓癢的是吧?”
胡大姑娘笑得更開心了,花枝亂顫的,好在胖娃娃看起來也沒被她的指甲傷著,她抱著胖娃娃邊走邊道:“這樣愣,恐怕是生無常吧……辛苦了,待我去找些吃食來。”
胡大姑娘走后,老白陰慘慘道:“日后可不能隨便叫人剪指甲了,這指甲和分神是一樣的,胡家的平日里脾氣大得很,今天你算是幫了她一把,才沒有責難你。像平時我來,哪有飯吃,別以為她多好心。”
“指甲很重要我知道,但是說也不可以說嗎?”蘭菏也聽過各種傳說故事里,用他人的頭發和指甲可以施法。
老白:“麻姑你知道么?當初她降臨人間,一個叫蔡經的看見了,就在心里想,哇,這女的手真是漂亮,如果能給我撓背就好了。不過是想了想,立刻撲街,眼睛流血。”
這就是麻姑的懲罰,那人都未說出來,只是在心里想罷了。
蘭菏沒想到如此嚴重,“好吧,我無心的……待會兒跟她說不好意思。”
胡大姑娘準備好了飯菜,引老白和蘭菏去享用,穿過普濟祠,蘭菏只見這里頭竟還有觀音殿,“那個,說錯不要怪啊,這里怎么還供奉了菩薩的像呢?”
“普濟祠本就是以娘娘為主,但佛、儒之神也有,亦有民間俗神,民眾有需求嘛。”胡大姑娘嫣然一笑,“這觀音殿中供的是渡海觀音,從前原是送子觀音的,有段時間不是提倡計劃生育么,被景區管理處換了。”
蘭菏:“…………”
……行吧,總不能把碧霞娘娘給換了。
而且生育也只是碧霞元君主管之一,不像送子觀音,專門送子。
到了一處,只見石桌上有六樣菜品,并一壺酒。
胡大姑娘道:“齋飯沒了,這是凡子供來的,你們用吧。”
蘭菏一看,只覺唾液在瘋狂分泌。
胡大姑娘看起來也是美食家,“這鱖魚先打牡丹花刀,腌制好了之后裹雞蛋液燒,一定是酥脆之下鮮嫩,爽口之余留香。清蒸爐鴨啊,看看,燙了白菜,把鴨子的油分給吸了,嗯……”
“行了行了,快吃吧。”老白懶得聽她說那么多。
老白才吭聲,蘭菏就飛快吸食起來了。
一個沒吃飽那么久的演員,蹭過一餐飽飯就夠了嗎?顯然是不夠的!
什么香而不膩?什么叫酥爛入味?連白菜都飽含著香濃的湯汁,蘭菏雖然是吸食,卻絲毫不覺得味道受了影響,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口感。軟嫩的肋排入口,讓他要美上天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老白和胡大姑娘都看到了,他吃著吃著身體就高了一寸,原是魂魄飄起來了一寸……整個人還伏著,手把面具,狼吞虎咽。
老白都看愣了,他就說這次蘭菏怎么積極出外勤呢!
胡大姑娘也呆呆道:“吃這么多的啊。”
老白也嘖嘖稱奇,卻不好說出來:比餓死鬼更餓的,就是演員啊。
蘭菏露出一個羞羞的笑容,又回到了那個俊秀清麗的少年,露在外頭的褐色眼睛中流露出不好意思,“對不起,一時忘情。”
胡大姑娘被他一看,“沒事沒事,吃就吃吧。”
老白道:“咱們這孩子還年輕啊,這就吃撐了。要說祭品最好的,我覺得還是覺慧寺,雖然是素齋吧,但那味道——吃一次記三年。”
蘭菏一聽就心動了,但覺慧寺的和尚,應該沒有應韶那么好糊弄吧,“老白……你下次去能不能帶我一起吃啊?”
老白睨著他:“你當走無常是什么了,混吃混喝的工具啊。”
蘭菏:“我覺得無常是個很高尚的工種,匡扶陰陽兩界的正義,尤其是泰山陰司能有你這樣的前輩,托起了陰間的秩序。”
老白聽得飄飄欲仙,又清楚蘭菏是在吹捧:“你少給我戴高帽子……”
蘭菏:“……”
老白:“……”
老白面無表情地扶了扶自己的帽子,“真誠點。”
蘭菏對他們道:“胡大姑娘,老白,我請你們吃東西吧。”
因為是送禮,蘭菏也把做的香都捎上了,他拿的時候都沒數,剩下的全裝上了,想來勻出一些不在話下。
胡大姑娘卻是一笑,稍一激動,那櫻桃小口的嘴角又咧大了,幾乎要到耳根,連忙用手帕遮住:“別怪我話說得直,你自個兒都三年沒吃的樣兒,能有什么好吃的分給我們呢?”
老白條件反射地咽了口口水:“話不能這么說……”
第8章哥哥,我不想努力了
蘭菏不僅會做香,還會搭香山。
三根長長的桿香搭成框架,其他香照著形狀靠上去,堆成下面多上面小的塔形——所以這也叫香塔,中間是空的便于燃燒。
在蘭菏搭香山的時候,胡大姑娘就覺出味兒來了,盯著他搭香山,眼神逐漸變得直勾勾的。
對啊……這個是生無常,他雖好吃,但不一定沒有她愛吃的東西,比如這些生魂不愛的香火……
搭好之后,蘭菏點火燃香,“嘭”的一聲,火焰從底下一直竄上去,濃濃一股香氣飄蕩了起來。燒出來的香灰都是白色,盡數掉落香池中,質量一如既往的好。
蘭菏看到那煙氣化成了兩股,分別鉆進胡大姑娘和老白鼻子里。
說來有意思,在鉆進胡大姑娘竅孔之前,那煙氣還先繞成了花朵的形狀,才一下被她吸進去。
胡大姑娘咽了一口香火,眼里就冒著綠光,嘴角咧得極大,連吸帶吞地吃下那些香火,動作堪稱迅猛。舌尖偶爾露出來,長得像能給自己洗個臉。
她剛剛還覺得蘭菏太像餓死鬼,沒想到輪到自己,竟是比蘭菏還要急。
蘭菏還是沒看習慣胡大姑娘的模樣,眼神開始游離,就像每次無視不想見到的鬼魂。他懷疑胡大姑娘是動物化形,老白有時候也做出恐怖的表情,但不會有這樣獸類般的情態。
加上胡大姑娘的姓,蘭菏懷疑她不是人、鬼,而是狐。
都說南鬼北狐,南方多鬼魅傳說,北方則很多動物精靈,尤其是狐類,有“無狐魅,不成村”的說法。
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里說,人物異類,狐則在人物之間;幽明異路,狐則在幽明之間;仙妖殊途,狐則在仙妖之間。
指的是狐貍亦正亦邪的形象,胡大姑娘既然在這里當差,雖然形象偶爾怪異一點,應當還是正派身份。
蘭菏如此推演,也是為了安慰自己,直視胡大姑娘。
胡大姑娘吃罷了香火,滿足地嘆息了一聲,“味道真是頂好。”
“不錯,而且這些,都是他自己做的。還有紙牛紙馬,也是他折的,這可是我們東岳陰司一員猛將吶。”老白得意洋洋地夸耀。
“他做的?”胡大姑娘目露艷羨,雖說大家也算一家,她老板是蘭菏大老板的女兒,但終歸不同,竟是期期艾艾對蘭菏道,“你住在何處?我跟你回家吧。”
蘭菏:“……”
蘭菏都慌了,怎么的,為了頓吃的還以身相許啊。
“這個,不,不行哈,不好。”
養狐貍精?還是算了吧。
胡大姑娘看了看手指甲:“是覺得我指甲太長了嗎?”
長確實是過于長了,而已……蘭菏求助地看向老白。
“為了幾根香就折腰,你這是要把娘娘的臉都丟了!”老白斥責,看著蘭菏認真地道,“哥哥,我不想努力了……”
蘭菏:“…………”
老白知道蘭菏連走無常也想辭掉,怎么會養胡家的,打趣后就為其解圍道:“大姑娘,你也知道現在什么時節,我們忙得很,帶你回去也顧不上。”
“好罷。”胡大姑娘猶惋惜地看了蘭菏一眼。
禮也送了,飯也吃了,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胖娃娃抱著蘭菏的腿,哭唧唧不讓他走,蘭菏把他抱起來:“我以后再來看你啊。”
“還有我呢。”胡大姑娘又笑了,嘴角不經意淌下來兩滴口水。
蘭菏:“……好。”
老白和蘭菏一起下山,自稱還有事,就往另一個方向離開了,蘭菏便獨自回城。
我是一個生無常,什么也不配怕。蘭菏哼著歌兒往回飄,半道卻是到了鑼鼓聲響。
蘭菏覺得奇怪,這地方荒郊野外的,最近的建筑燈光都在很遠的地方,夜里連路過的車都沒幾輛的,這樣熱鬧的鑼鼓聲是哪兒來的。
他側耳仔細聽,不止有鑼鼓聲,依稀竟是還有咿咿呀呀的唱戲聲——
夢晴是一名川戲演員,常年和她們戲班在京城一個茶館駐演,雖然叫戲班,但實在是現代作風,甚至注冊了公司。
京城作為文化中心,雖說她們是地方戲曲,也是有人欣賞的。平時,還會接一些活動演出。
比如這一次,有個川籍的老板,就請她們去自己開發的休閑山莊演出。
一輛大巴車把大家搭去那位于京郊的休閑山莊,車上大家還在討論,最近有火鍋城想挖角她們戲班的事。班里演員基本都是川籍的,大家都習慣用鄉音聊天,“瓜娃”滿車飛。
到了休閑山莊后,晚上就要開始演出了,舞臺是露天的,大家抓緊時間開始化妝。
今天要演的是經典鬼戲,《焚香記》里的《情探》。
川戲多鬼戲,鬼戲指的是故事里帶有鬼魂,甚至以鬼魂為主角的戲曲,像《烏盆記》就號稱第一鬼戲,這戲有個很可愛的原名——《叮叮當當盆兒鬼》,但本身是以恐怖著稱的。
而川戲中的鬼戲之多,甚至形成了獨特的旦角行當:鬼狐旦。
其中還有分別,鬼旦和仙狐旦,分別飾演那些鬼、狐化身的女子。鬼旦耍綾子,狐旦耍翎子,是鬼狐旦最有看頭的功夫之一。
而今天的這一回《情探》,夢晴就是飾演其中的女鬼焦桂英。
夢晴仔仔細細地化妝抹臉,想起以前有的戲種演鬼,是在耳朵上掛張紙錢作為標志。
這時,夢晴聽到班主在問:“靈官呢?靈官哪兒去了嘛?”
這“靈官”不是誰人的名字,川戲老傳統,但凡要演連出鬼戲,尤其是目連戲這樣鬼怪角色眾多的戲時,為了防止真引來鬼魂鬧事,都會請一個演員——通常是劇組里的當家花臉,扮成傳說中的道教守護神王靈官,開場時出來鎮臺,結束時又出來掃臺,意思是將妖魔鬼怪一掃而空。
因為出來演的并非連臺大戲,這些儀式他們已經比較簡化了,開場鎮臺不過念一念咒,結束掃臺就口都不用開,用掃把向四方掃一掃就是。
可即便簡單,人也不能不見了嘛。
班主找來找去,最后才在廁所找到人,那花臉也不知吃錯什么東西了,拉肚子呢。
班主捏著鼻子和他溝通半天,也沒法出來,平時基本都是他扮演靈官,班主沒辦法,找了另一個演員臨時替。
夢晴在候場時,就看到替補的靈官拿著法器金鞭在前頭鎮臺念咒。
她忍不住和旁邊演男主王魁的演員說:“他是不是念錯了啊?”
王魁的演員叫黎川,他也點了點頭,“好像是。”
他們自己雖然沒念過,但聽久了,也聽得出前頭那位念的有錯。本就是臨時替補,而且臺下觀眾沒人聽得出來,也就糊弄過去了。
時代不同了,誰也沒太在意。
《情探》這一折,算是《焚香記》的高朝部分。
說的是女主焦桂英自縊而死后化身為鬼,前往負心郎王魁的書齋,感覺他不是啥好玩意兒后,當場索命。
很快,夢晴要出場了。
她一個圓場,步伐輕幽,綾子無風自動,腳也一點不露出來,真和鬼魂飄動一般,扎實的基本功立刻引得了臺下觀眾的喝彩。
隨著劇情發展,柔美的鬼旦,在發現渣男沒有心之后,霎時間成了索命的厲鬼,情節十分緊張激烈。
這露天舞臺演出,大晚上的,總覺得涼風颼颼,任夢晴賣力演出,一身火熱,竟也覺得后脖子有點冷。可能是汗出來被吹著更冷吧。
夢晴在掌聲中退場,竟有點腿軟,幸好黎川扶了她一把,兩人準備去卸妝。舞臺為了觀眾方便搭在廣場,“后臺”當然是在有一段距離的室內。
這休閑山莊地方偏,站在里頭眺望都能看到山,路上只有花草叢中淡淡的燈光。
夢晴走著走著,就覺得有點奇怪:“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怎么就我們倆啊。”
謝幕的不止他們,還有其他演員,加上觀眾也散場,怎么想也不該這么冷清才對啊。
“不可能吧,我記得很清楚,是走這條道啊。”黎川記憶力不錯,確信自己沒走錯路,但看著四周空無一人,他也覺得奇怪了,“可能他們走其他路……走吧,反正咱們也快到了。”
一個人也沒有,真的很奇怪啊。夢晴心里打著小鼓,這時身后傳來聲音:“夢晴小姐,黎川先生!”
夢晴駐足回頭,只見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子從后頭追了上來,黑暗中,他的臉慢慢顯露出來,大眼睛高鼻梁,看著面善,“你們好,我剛剛看了你們的戲,演得實在太好了!”
“謝謝。”夢晴想,原來是戲迷啊,剛才好像的確看到臺下有他,一直激動地站著。
中年男子十分熱情,“夢晴小姐一出場,我就覺得功夫真好,這鬼‘從風而行’的特點被你抓得太準了。還有最后索命渣男時,那個神態,真讓我想起了蔡月秋!不過蔡月秋到底是男兒身,比你更有力氣,我同他握手時,都能感覺到那個力道。哎呀,跑題了,總之我好久沒看到這么精彩的焦桂英啦,真是優秀的鬼旦呀……”
他表情越是豐富,夢晴和黎川越是驚愕、狐疑。
無他,蔡月秋是位名家前輩,川戲男旦,他飾演的焦桂英十分出名。
都說“周王頻臨江吸水,譚蕓仙幽會放裴。楊素蘭貴妃醉酒,蔡羅羅海神廟活捉王魁”,這四大經典中,蔡羅羅指的就是蔡秋月。
可是,這個說法相當有歷史,已經是清末民初的時候留下來的了……
這個中年男子,怎么可能見過蔡月秋還跟人握過手啊!
夢晴正覺得無比詭異,懷疑他腦子有問題時,卻見這中年男子伸手道:“實不相瞞,我認識一幫老票友,今晚也在相聚,不信你們能演得好,只我來看。我想請二位去演一場,叫他們也見識見識,怎么樣?”
他一邊招手,一邊還自己走了幾步。
夢晴和黎川這才注意到腳下,只看一眼,血液都要涼了。地上沒有這個男人的影子,而且,他是飄著走的。
蘭菏循著動靜往那邊找過去,他本來不想去看的,只是看到路邊落著擴音器、小麥克風,還是完好的,覺得有點蹊蹺,就跟去看了。
只見一處荒地竟是搭起了粗陋的戲臺,臺上有兩個旦角兒,裝扮好了,正在演對手戲,就是其中一個吧,即使化了妝也看得出相貌硬朗,好像是男旦。
除了側邊的鼓樂班,臺下還有十幾號觀眾,凝神觀看。
臺上,年輕的那個一推老的那個:“啐,你這老不死的……”
臺下的觀眾就恨恨地罵:“歹毒的媳婦兒啊!”
蘭菏是從側面過來的,他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借著高高的草叢遮掩,定睛一看。
臺上的兩個演員火氣低迷,但確實是活人,可那些奏樂的和看戲的,一個個臉色青白,帶著僵硬的笑容,不是鬼就怪了,皆是孤魂野鬼。
正因如此,即使那兩個旦角演的是一個欺負另一個,但二人都是兩眼含淚,雙腿發抖。
——光是看著臺下那些青白的臉孔,黎川和夢晴的膽子都要嚇破,還能堅持得下去,實在是怕演不好更要被算賬。
他們演完一場情探還不夠,這些……票友,還要他們再演一出。那僅有的膽氣都漸漸磨沒了,忍不住想,到底還能不能回去了。
蘭菏正看著,忽聽身后有人冷不丁出聲:
“是你?”
蘭菏本以為是鬼,回頭一看,黑衣烏發,頸間露出一截念珠,竟是他之前和嚴三一道送鬼時,遇到的那個丟魂的人,驚喜地道:“是你!”
真的是你。宋浮檀沒來得問這鬼差的名字,陰間何其之大,竟還能再見。
若非戴著面具,帽子上寫著“來都來了”的鬼差,應該只有這一個,他也不敢認。
見蘭菏目露驚喜,宋浮檀的心情竟然也輕盈起來,矜持地輕點頭。
蘭菏吃驚地看他:“你怎么也在,你死了?”
宋浮檀:“……”
宋浮檀:“魂離體外。”
“不會吧。”蘭菏覺得不大對,“那天我才把你送回去的啊。”
宋浮檀定定看他:“你說‘快馬加鞭’?”
“……”蘭菏尷尬一笑,“本來是想給你馬的,誰知道只剩下……咦,難道它半道折了,你才一直飄到現在?”
宋浮檀:“是又離魂了。”
蘭菏覺得挺稀奇的,忍著沒說你這離魂頻率快趕上我這個生無常了:“又離魂?你干什么了,這么短的時間,居然又離魂,也是被這些鬼帶來的嗎?既然沒折,那我送你的戰驢呢?你沒丟了吧!”
宋浮檀:“???”
宋浮檀:“戰驢……?”
言下之意大約是:你怎么好意思這樣說。
蘭菏:“有問題嗎?我是東岳陰司一員猛將!”
作者有話要說:老白:是我大東岳陰司猛將!超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