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進展如何?”
衛籍見荀彧等人返回,止住了與自家兄長的交談,再次在案幾前端坐,對著堂下的荀彧等人開口:“彼輩可有刁難?”
“只是印綬交接罷了,倒也順利,只是……”
說到這里,荀彧看了看衛籍,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仲道初來乍到,如此處理河東本地豪族,難免會引起士人不滿,怕是不好籠絡人心,彧擔心屆時會耽誤政令實施。”
值得一提的是荀彧沒有稱呼衛籍為‘主公’,而是依舊以字相稱,想來也是由于他和衛籍多了一層親屬關系。
對于此,衛籍倒不甚在意,心中想著總有一日,會讓荀彧心甘情愿的稱呼一聲‘主公’。
于是,衛籍略作斟酌,緩緩開口:
“無妨,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這些河東士族識相還則罷了,若是執迷不悟,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由于大戰在即,衛籍實在沒有心思和這些不成氣候的士族周旋。
此刻他面容整肅,一改往日謙和。
而此言一出,堂下眾人皆是面面相覷。
唯有衛固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自家兄弟,恍惚間他覺得自己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堂弟似乎在這一刻氣質大變,不再是當年那個只知吟弄風月的世家子弟,隱隱多了一絲人主之氣。
反觀衛籍,將眾人神情盡收眼底后,不動聲色的開口:
“幾位還有疑問?”
此言一出,堂下幾人連忙搖頭,荀彧上前說道:“全憑仲道吩咐。”
“既如此,便各自行事吧。”
說到這里,衛籍略作思量,再次開口:“公明要加緊操練士卒,想來不久后便有大戰發生。”
徐晃雖然有些疑惑,可還是拱手答道:“是!”
“董卓雖死,可董卓舊部卻在雒陽北面的平陰一帶整頓軍馬,再加上關東袁紹等人虎視眈眈,想來中原不久后必有大戰!”
此時此刻,堂下站著的皆是衛籍心腹,他也不用再顧忌什么,將自己的計劃和眾人和盤托出。
緊接著,衛籍輕笑一聲對張遼說道:“聽聞前大將軍何進時,文遠曾在河北主持募兵?”
張遼有些詫異,他的確曾在河北募兵,可這件事他并沒有和衛籍說過,于是他疑惑開口:“主公怎知此事?”
衛籍微微一笑,沒有在此事上多做回應,而是說道:“既然如此,文遠可在河東之地再次主持募兵一事,至于說是征是募,文遠可相機而行。”
此言一出,張遼當即點頭稱是。
事實上,經過衛籍的了解,眼下的兵役制度多為募兵制。
而募兵與征兵的區別在于,募兵更多的是招收無業之人到軍中服兵役的制度,是軍隊進行兵員補充的一種方式,而征兵是朝廷利用律法形式規定成年男子在一定年齡內必須服一定期限兵役的制度,帶有強制性。
二者最大的區別在于,募兵是會發放糧餉的,算是雇傭軍,而征兵是強制措施,并不會發報酬,可以快速擴充兵馬。
而衛籍之所以要讓張遼去主持募兵之事,也是在賦予張遼兵權。
話說,張遼雖領著別部司馬之職,可手上卻沒有一兵一卒,而河東原本的兵馬,說到底都是徐晃的兵馬。
衛籍自然不會讓張遼去統領徐晃的兵馬,這對二人都不是好事。
而之所以要借著張遼募兵的由頭來說此事,這也是他早就想好的,這番話實際上是說給徐榮聽的。
畢竟對于衛籍而言,二人還有所不同,張遼算是和衛籍一同誅殺董卓之人,算是心腹之人,可徐榮畢竟是在董卓死后才被衛籍勸降,故而他并不打算立即便賦予徐榮獨自掌兵的權利。
想到這里,衛籍對徐榮說道:
“文顯,你從原本的河東軍中挑選三百精銳充入背嵬軍,委屈文顯暫且先統領背嵬軍,待日后人手充裕后,再做計較。”
對于徐榮的安排,這是衛籍能夠想到最好的方式。
雖說背嵬軍乃是衛籍親兵,理應由最信任之人接掌,可說到底這背嵬軍終究是在自己身邊,有自己看著,徐榮未必能夠真的控制這支親衛。
再加上背嵬軍畢竟是河東老卒,衛籍自然相信這些士卒的忠誠,這樣一來,讓徐榮短期接掌倒也無妨。
而徐榮也知道背嵬軍乃是自家主公親兵,對于他一個降將而言,能夠執掌主公親兵,也算是莫大的信任,自然不會有任何怨言,連忙點頭稱是。
衛籍見徐榮欣然允諾,略微頷首轉而看向眾人,朗聲說道:“衛功曹負責諸位軍候的糧秣調度,諸位有何要求盡可向衛功曹言明。”
對于衛固的安排,衛籍也是早有腹稿,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長,不管衛固能力如何,至少現階段衛固是最適合掌管后勤的人選。
事實上,細心考量便會發現,似乎在亂世中所有掌管后勤糧秣的臣子皆是主公的心腹,便是魏武曹操在創業初期也是讓夏侯兄弟運糧,曹氏兄弟守本陣。
只有外姓將領才會跟著曹操征戰四方,這無關乎能力如何,還是信任的緣故。
至于說原本負責后方統籌諸事的荀彧,在其心思未定之前衛籍并不打算將其放在后方,至少要等他喊出那聲‘主公’后,這件事情衛籍才會考慮。
這也是衛籍從雒中返回河東之時,一路都在思考的事情,的確有擔心荀彧忠誠的原因,這倒也不是因為后世某些荀彧忠漢的言論。
說到底,對于這樣的言論,衛籍看來多少有些牽強附會,畢竟這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史書所寫的傳記,在他看來,只要是人大多都是矛盾的,若是荀彧忠漢,劉協不會沒有一絲翻盤的機會。
所以衛籍看來,荀彧大概是在漢室、荀氏以及曹魏中掙扎,也許他本人也十分矛盾,至于說荀彧之死,那更不能簡單的概括為他與曹操決裂,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個十分復雜的政治事件。
總而言之,在衛籍的計劃中,荀彧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跟在自己身邊。
好在眾人對于衛固掌管后方并無異議,紛紛點頭。
見眾人紛紛附和,衛籍終于松了一口氣,心情大好。
直到此刻,衛籍終于將這幾個月來的功勞轉為政治資本,河東也終于被他掌控在手中,他的班底終于成了!
衛籍看著在堂下站定的徐晃、荀彧、張遼,徐榮以及衛固,這些人皆是名垂后世,如今盡入自己麾下!
這樣的文武集團,放在當下,比之任何人都不遑多讓!
“連日趕路,諸位想必都疲憊不堪,都下去歇著吧。”
說罷,衛籍揮了揮手,將眾人遣散。
……
翌日清晨,太守府后宅。
“昭姬,女荀初來河東,你若有暇,不妨帶她四處逛逛。”
蔡琰聞言微微頷首,放下陶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柔聲道:“郎君放心,妾省得,今日原本也是要帶著女荀去廟里進香的。”
見蔡琰如此說,衛籍便不再多言,匆匆扒拉著碗中的豆飯。
片刻后,衛籍放下碗筷,柔聲說道:“為夫還有事,你們出門時記得帶上護衛。”
雖說眼下的安邑縣還算安定,可畢竟衛籍昨日才以雷霆手段從閭左豪強的手中奪了河東政權。
呂氏等人難免心生怨懟,在他看來,這些世居河東的本地豪族本事不大,可膽子卻絲毫不小,昨日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給自己下馬威,天知道彼輩會不會鋌而走險,嫁禍人心。
蔡琰聞言玉面一怔,繼而微微頷首。
衛籍隨即不再言語,起身向府衙走去。
來到正堂,衛籍當即便對身后的徐榮吩咐道:
“速去叫荀郡丞前來!”
說罷,衛籍來到堂前端坐,攤開一卷竹簡,在上面寫了起來。
沒過多久,荀彧便匆匆而來:“仲道,彧來晚了。”
衛籍放下竹簡,緩緩開口:“無妨,籍正有要事向文若請教!”
說到這里,衛籍略作停頓,繼而再次開口:“我等初來乍到,籍又沒有主政一方的經驗,現如今該如何布施政令?”
衛籍這話倒不假,他雖然來自后世,可兩世加在一起家里都沒出過一個做官的,更別說主政一方了,眼下他也只能靠這位‘王佐之才’的荀令君了。
“太守之責,不外乎三事。”荀彧略作思量,繼而面容整肅的開口:“一曰財賦,二曰教化,三曰治安。”
此言一出,衛籍略作斟酌后右手虛指荀彧身后的案幾:
“坐!”
待荀彧坐定之后,衛籍再次開口:“具體該如何行事?”
“倒也不難。”
荀彧理了理衣袍侃侃而談:“財賦之事莫重于農耕,而農耕之事不外乎發展農具,興修水利。”
衛籍身體微微靠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恍然道:“說起發展農具,籍倒是有些想法。”
“仲道竟對農桑之事也了如指掌嗎?”
衛籍微微搖頭,了如指掌談不上,只是他知道眼下耕地所用多為直轅犁,而曲轅犁大概是在魏晉時代甚至唐朝才逐漸成熟。
至于說二者的區別,坦率來說衛籍并不知情,但他知道新事物之所以能夠取代舊事物必然有其獨到之處。
當然,衛籍并不會制作曲轅犁,可他可以將思路提供給工匠,想來即便無法復制后世的曲轅犁,那也會比現在的實用不少。
“文若說笑了,你繼續說。”
“至于說教化一事,也不過是替朝廷選拔人才和辦學這兩件事。”
說到這里,荀彧意味深長的看了衛籍一眼:
“察舉孝廉一事,暫且不談,單說這辦學,一方面是為了開百姓之智,可最重要的還是替天子牧民,教化百姓忠于……朝廷。”
‘朝廷’二字,荀彧說的十分猶豫,衛籍自然聽得明白,這是荀彧在教他籠絡人心。
對于此事,衛籍自然了然于胸,自本朝武帝罷黜百家以來,意識形態的教化向來都是重中之重。
當然,衛籍也沒有點破荀彧的言外之意,轉而說道:“籍之岳丈伯喈公海內名儒,河東官學之事,待籍與岳丈商議后再做計較。”
雖說眼下考慮此事為時尚早,可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
況且,衛籍深知教育之事向來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一代人甚至數代人的積累才能完成,早些開展此事,也可為之后處理世家和推行科舉鋪平道路。
退一步講,若是日后不得不與世家決裂,早些在治下開展教育之事,到時也不會被世家掣肘。
對于衛籍所言,荀彧不置可否,再次開口:“至于治安一事,雖說白波已被平定,可于夫羅仍就在河東之北虎視眈眈,在下認為,我等于南匈奴早晚會有一戰。”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于荀彧所言,衛籍深信不疑:“籍已讓文遠在河東各地募兵,倒也不怕于夫羅犯境。”
荀彧點了點頭,在兵事上他也不好多言。
……
隨著廳中的沉水香氣不斷飄散,時間悄然消逝,直到日頭西斜,二人方才止住交談。
待諸事敲定后,衛籍由衷感嘆:
“聽文若一言,籍受益良多,文若真大才也。”
荀彧連忙搖頭:“不敢,仲道之政令如羚羊掛角,天馬行空,彧佩服之至。”
荀彧此言倒也不假,畢竟衛籍來自后世,雖說沒有具體的主政經驗,可一些主張卻比現如今成熟不少,隨便掐頭去尾,提出一些符合眼下情況的想法倒也不難。
“既如此,河東事務,文若還要多費心。”
荀彧站起身來,拱手道:“彧分內之事。”
……
離開太守府后,荀彧匆匆回到家中,思來想去,還是給遠在潁川的荀爽寫了一封家書,吹干墨跡后,他連忙吩咐下人快馬加鞭送往潁川。
今日一番交談,讓荀彧終于確定衛籍野心之大,根本不是區區河東能夠滿足,再加上局勢紛亂,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將荀氏遷至河東較為穩妥。
“唉……這一步不知是福是禍。”
荀彧望向潁川方向呢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