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這老三家的，平時不聲不響，可每次說話，都有理有據的。

“燕子和離，不想住在家里，也好，下面還有這么多弟妹，不能受她連累。”

她的聲音不徐不疾，不高不低，聲音清冷。她端莊的坐姿，舉手投足間，都和這個農家格格不入。

看著她瘦削冷硬的下巴，平靜似水的雙眸，宋青燕突然想起來學院里的教導主任。

原主的記憶里。對母親的印象并不多，少有的幾個片段，都是這女人低頭縫衣服的畫面。

原主的記憶里，不論家里多窮，母親每年都會給她們這些孩子置換一套新衣。

哪怕沒錢買布，就用大人的舊衣服改了，也要做。仿佛這是一種執念似的。

婦人頓了頓，等到興奮的竊竊私語的二伯母和四嬸安靜下來，這才繼續道：

“可要燕子一個人過日子，難免惹來村里人的非議，說公婆不慈，妯娌們不善，反而累了家里的名聲。”

這話，讓眾人都皺緊了眉頭。

二伯母嘀咕道：“合著這燕子不管住家里還是立女戶，咱宋家都不落好唄？”

四嬸也憋不住問道：“三嫂，你是不是有兩全的法子了？”

婦人點頭，看向宋老爺子：“爹，把我們這一房分出去吧，我們帶著燕子搬走。即全了宋家的名，也全了爹娘的慈。”

“什么？分，分家？”

眾人都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四叔甚至雙腳跳起來后退兩步，表示他的震驚。

“我不同意，老三家的，你這是要拆散我們家嗎？”宋老太太聲音凌厲。

婦人看著她：“娘，難道你要用十兩銀子給燕子買房立戶嗎？”

“額”

宋老太太一噎，隨即拍著桌子就嚎：“反了，反了，我就知道，你們一個個的，就想著這銀子呢？”

眾人面面相覷。

婦人低眉順眼，聲音清冷，仍然不徐不疾：“爹，娘，大郎也不小了。”

“額”

宋老太太的哭嚎聲猛地卡住了，她眼神閃了閃，身子往后坐了坐，靠在床頭裝起了鵪鶉。

宋青燕眨眨眼。

大郎，原主的便宜大哥？

她看著猛吸煙的宋老爺子，再看看二伯母和四嬸也低頭不說話。

她突然想起來，自己的親大哥，是她這一輩人里最大的，如今還是單身，而二堂哥已經喜當爹，三堂哥也在議親……

廳堂落針可聞，婦人也不說話，就這么靜靜等待著。

“磕磕磕”

終于，宋老爺子磕磕煙袋鍋子，道：“村子東頭不是有個沒人住的宅子嗎？買下來不費幾個錢，收拾收拾就能住。老三家的要是真想分出去住，就那里吧。”

這是同意分家了？

這么容易？

宋青燕不由多看了母親幾眼。

這婦人不簡單啊，幾句話就解決問題了？

不過，大哥到底是什么情況？怎么一提大哥，大家連個屁都不放了？

本來宋青燕還想爭取一下自己立女戶的事。可是再沒人搭理她。

宋老爺子請了族長，里正，雷厲風行的忙分家，準確的說是把三房分出來的事。

給了兩畝中等旱地，還給了五兩安家銀。

所有人都沒有意見，二伯母和四嬸還忙前忙后幫著母親收拾東西。

只有原主的父親，宋老三捧著個腦袋，蹲在角落里生悶氣。

宋青燕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個家是個什么情況。

本來是討論自己立女戶的事，結果母親橫插一杠子，分家了。

沒有話語權讓宋青燕也很郁悶，她湊到父親身邊，問道：“爹，我還能立女戶不？”

宋老三抹了一把臉，露出一抹苦笑。“燕啊，你放心，爹趕明兒就去開荒，一定讓你們幾個孩子吃飽了。”

說完，他站起來，背著把鋤頭就出了門。

簡直是答非所問。看著父親佝僂著身子的背影，她不由嘆了口氣。

哎！自己的話，不好使啊！所有人都忽略她的意見，把他們的意愿強加在她的身上。

罷罷罷，不能自立門戶，跟著父母分家出去也行，最起碼，頭上少了爺奶叔伯這些個大山，也算進步了。

所有人都忙，所有人都忽略她的意見，那好吧，你們忙你們的，我去溜達我的。

趁著落日余暉，宋青燕出了柵欄門，沿著曲里拐彎的土路往東邊走。

她得先看看環境，這是她從小在秘密基地訓練時養成的習慣。再說，以后就要在這里生活了，總得對周圍環境了然于心。

可是走著走著，她發現后面跟了兩條小尾巴。

四叔家的小兒子宋青書，和自己的小胞妹宋五丫，遠遠的跟在后面。

她走，她們走，她停，她們也停。

她往后看，這倆人就彎腰撿石子玩。

看著兩人偷偷摸摸的樣子，宋青燕停住腳，沖兩人招招手。

兩個小人你推我搡，到了跟前。

宋青燕：“小青書，五丫，你倆干啥呢？”

“大姐，我去看新家。”五丫指指東頭。

“大姐，我也去看新家。看三伯的新家。”小五宋青書含手指頭學舌。

看著兩個小人眼珠子亂轉，宋青燕皺眉，“去就大大方方去唄，畏畏縮縮躲躲閃閃干什么？還有，別吸手指頭，臟。”

“大姐，你走前頭吧，大伯沒讓我們跟著你。是我們走得慢。”五丫推了推她。

宋青書不吸手指頭了，嘴角卻流著哈喇子，他呆頭呆腦地問：“五丫，大伯剛說……”

“沒說，大伯啥都沒說。”宋五丫非常急切的打斷他的話。

宋青燕眨眨眼，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大伯這是怕她再尋了短見，所以讓兩個孩子看著她呢。

宋青燕好笑地搖搖頭，心中郁氣忽然就消散了。

她抽出手帕，幫小家伙擦了擦口水，又對五丫道：“大姐是和離回來的，心里是有點不痛快，不過現在想開了。

只不過還是不想多說話罷了，一會遇到熟人，五丫先打招呼好不好？”

“好。”

姐弟三人，一路溜溜噠噠，在宋青燕的暗示下，兩個小家伙爭先恐后地給她解說著路過的每一家每一戶的情況。偶爾，還和遇到的熟人寒暄幾句。

一路下來，宋青燕對村里人家也了解了個七七八八。

新家在村子最東頭，院子不小，兩間茅草屋隱藏在半人高的雜草中，屋頂還塌了一個大窟窿。

遠遠的，宋青燕看到父親，背著手，在院子周圍溜達。

要不是她眼力好，都懷疑那走著六親不認的步伐的人，就是剛才還弓背塌腰，滿臉愁容的父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