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教室的路上，池此樂又想起了那個帶著潮氣的下午。
那天，她在公交亭等車，準備去外婆家一趟。沒等多久公交車就來了，她上車坐到側邊的空位上，耳機里放著隨機跳轉的音樂。車窗外綠色的小草被雨打濕，淅淅瀝瀝的雨痕流淌在車窗上，空氣濕漉漉的。公交車行駛到下一站，站臺里只有一個人在等車。
是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少年，穿著白色的襯衣，黑色的領帶歪歪斜斜的，白凈的臉上都是青紫，嘴角破了一塊，黑發垂下來擋住了眉眼。手里拎著把吉他，哦，算不上一把，破破爛爛的，頂多算半把。
池此樂收回目光，一直盯著別人應該不太禮貌。
等自己再次注意到他時，已經快要到外婆家了，少年靠著窗戶，臉上帶著絲倔強，一滴淚劃下，他卻像毫無所覺似的。
她下了車，公交車繼續朝前開去，少年依舊在那個位置，晶瑩的淚珠沒入他的脖頸，除了淺淺的淚痕，沒有什么能證明它曾落下過。
池此樂走進教室，記憶里那個滿臉倔強的少年和如今這個滿眼淡然的時清野交替在眼前，卻無法重合。
……
快上課的時候，時清野也回來了，池此樂沒有關心他去干了什么，默默地做著筆記，畢竟學習也不能落下。
后面幾天兩人也都沒再有過什么交集。池此樂每天也就是看看書，寫寫作業，再按時回家。
……
這天下午五點四十，下課鈴準時響起，池此樂拎起包走出教室，朝校門口走。
從一中到家需要經過兩個巷口，到第二個巷口時，幾個人攔住了她。
“果然不老實啊。”池此樂看了看眼前的幾個人，依舊沒什么表情。
“媽的，上次竟然讓你個小丫頭給打了，老子正愁上哪兒去找你，沒想到你自己找過來了。看老子今天弄不死你！”為首的男的朝地上啐了一口，說完就要動手。
池此樂嫌惡的皺了皺眉，“上次三個人，被我打得哭爹喊娘，這次翻個倍，就覺得能打過我了？”
“你們吶，哪來的自信啊？”
這次沒有甩袖子，池此樂伸手打開了書包拉鏈，從里面取出了上次用的家伙事兒。
那些混混見狀也拿出幾根鐵棍來。
“別他媽廢話，給老子打！”
一群人蜂擁而上，池此樂眼底閃過絲微不可察的興奮，她握緊手里的東西對上去，一招一式凌厲無比。
“這他媽還是個練家子！”一個紅毛喊道。
這些混混雖然人多，但都是亂打，沒什么招式可言，池此樂游走在眾人之間，看準時機就下手，打的對方又開始嗷嗷叫。
不過池此樂的身上也或多或少掛了彩。絕大多數男性在力量上都是強于女性的，先天性的差距，很難完全抹除。
池此樂忙著對付其他人時，肩膀卻突然中了一棍，她咬了咬后槽牙，沒有停下攻勢。
上次那個細狗男耀武揚威地甩了甩手里的鐵棍，“哈哈哈怎么樣？疼不疼啊，看你這婊子長得怪漂亮，給你打服了，讓你好好伺候老子們哈哈哈哈哈哈……啊——”
細狗男驚叫一聲，手里的鐵棍一下掉到地上，同樣落在地上的是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
池此樂朝身后看去，時清野站在不遠處，沖著她笑了笑，“你不讓我多管閑事，可惜我從小就不是個聽話的人。”
“不過你走得也太快了，差點找不到你。”
池此樂先是愣了愣，而后也笑起來，說“你不會空手來的吧。”
這是時清野第一次看到池此樂笑，很漂亮。雖然他們認識也才不到兩天，但印象里對方一直是面色淡淡的沒什么表情，給人一種面對面卻隔著堵圍墻的感覺。
現在突然笑起來，像是他們之間的圍墻一下子被打破了。
時清野走過來，“沒來及找，沒關系，我其實也還算能打。”
“行吧。”池此樂擺擺手，總比一個人強。
幾分鐘后，看著被撂倒的一地人，池此樂才相信時清野沒有騙她，他確實有點實力，下手帶著股狠勁兒，只是沒什么招式，純靠蠻力。
“這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啊，昨天怎么在那兒乖乖挨打？”池此樂有些不解。
時清野從書包里掏出包紙遞給池此樂，“走吧，邊走邊說。”
池此樂接過紙巾，先擦了擦手里的東西。
“上次沒能看清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今天運氣不錯，倒是看清了。”時清野看著對方把東西擦拭干凈放進包里，“你拿笛子打架。”
“啊，是啊，其他的工具學校不讓帶，就只能帶這個了。”池此樂解釋說。
時清野覺得有點好笑，事實上他也確實笑了。
時清野的聲音也同他這個人一樣，清淺干凈，帶著青春特有的感覺，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格外好聽。
池此樂自小喜歡聽音樂，所以自然而然的喜歡好聽的聲音，按現在人的話來講，她算是個聲控。
而時清野的聲音正好是她喜歡的那掛，讓她一時有些愣神。
“行了，現在輪到你說了。”頓了幾秒，池此樂回過神催促道。
“好。”時清野點點頭，開始講述他的故事，“我從小就喜歡音樂。”
倒是跟她一樣。
“家里人很支持我，抉擇了一番后，我選擇了吉他。”
“其實一開始，一切都很美好，我如愿走上了自己喜歡的道路。”
時清野講述這些過往的時候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
“直到初中，有些事開始變了。那時候大家都處于一個相對朦朧的階段。在眾多學生里，走上這條路的我顯得獨特，顯得……不合群。”
“一開始，只是有些閑言碎語，接著是孤立。到后來，有女生開始給我塞情書，剛收到那些情書和零食的時候我甚至有些隱秘的竊喜。”
“當時的我不知道這些普通的紙張會給我帶來什么。”
池此樂沒有插話，只是聽著。
“直到后來不斷有人來找茬，說我裝，說我吊著他們喜歡的女生。”
“我不承認……我沒做過的事為什么要承認呢，于是我開始跟他們沒完沒了的打架。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帶著傷，所以老師也不喜歡我，覺得我是壞孩子。但我不在乎，我只想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可他們的人越來越多，而我始終不過是一個人，冷眼旁觀才是大多數人的選擇。”
“冬天，廁所里的水很涼，我發了瘋似的反抗，但還是被摁在了水池里。我從早上坐到晚上，再收拾東西回家。那時候我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
“就這樣持續了很久，直到有一天，陪伴我很久的吉他被他們弄壞了。”
“從那天開始，我不再掙扎。”
“慢慢的，我挨揍的次數開始減少。”
“我終于明白了，我沒有做錯什么，是這個世界早就腐爛了。”
“原本我以為我會一直就這樣過下去，直到那天——你出現救了我。”
“我曾試圖得到父母家人的幫助，但后來發現這只會給他們徒增煩惱，所以我再也沒有求助過。”
周邊靜悄悄的，風吹過樹梢帶起陣簌簌的聲響。時清野偏頭看著池此樂，“所以那天我很驚訝……我沒有想到還會有人站在我這邊。”
池此樂也看著時清野，她笑笑，臉上帶著絲顯而易見的肆意，“我并沒有站在你這邊，上次我只是想練練手。至于立場，我也只是站在反對欺凌的一邊。簡單點說，那天不論是不是你，我都會出手。”
池此樂想了想繼續說：“所以你今天過來找我，是為什么？又想反抗了？”
“算是吧。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之前我一個人的時候反抗失敗了，但現在我們有兩個人，結局會不會有些不一樣？”
時清野低頭看著地上被踩爛的雜草，“我討厭之前那個逃避一切的自己，我想再期待一次。”
他抬起頭來，一雙漂亮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池此樂，落日下他的眼睛看起來亮晶晶的。
“不止兩個人哦。”地上的枯葉被一腳踩碎，一道高挑的身影突然出現。
“嘖，才來，都結束了。”池此樂對著來人說道。
“沒辦法，今天我值日，剛到這邊也沒什么人可以麻煩幫忙。”竹螢把手里的汽水遞給池此樂，又從兜里掏出一盒口香糖塞到了池此樂手里。
一旁的時清野默默看著，沒有說話。
“介紹一下，我朋友，竹螢，最近也轉到了一中，不過因為一些原因，我們沒在一個班。”池此樂對著時清野說。
時清野有些意外，沒想到池此樂會跟他介紹她的朋友，“你好，我叫時清野。”
“嗯嗯你好。”竹螢笑吟吟地點點頭。
池此樂看了眼時間，說：“我和竹螢要去買點東西，先走了，明天見。”
“好，明天見。”蟬鳴此起彼伏，時清野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塵土，看著女生的身影徹底消失后，才轉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步行街上大部分服裝店都已經下班了，竹螢拉著池此樂走進一家不算大的店里，“這個點兒開著的店不多，我看這家不錯。”
池此樂粗略地掃了眼，“還行，反正也就是隨便買兩件。”
“也是，不過為了保證計劃成功，還是上心些。”竹螢從一排衣服中抽出兩件遞給一旁嚼口香糖的池此樂，“小池，你去試試這套。”
池此樂接過衣服走進試衣間，竹螢也給自己找了套在身上比劃，準備去試試。
等竹螢從試衣間出來時，池此樂早就換好了衣服在一旁等她。
“我看這次計劃，你一個人就夠了。”池此樂看著竹螢的大長腿調侃說，“之前沒見你穿過短裙，好看得很。”
竹螢給了樂呵呵的池此樂一個腦瓜崩，“還調侃我，我看你這身也不錯嘛。”
“一般一般，過獎過獎。”池此樂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行了，就這樣吧，趕緊結賬回去了，作業還沒寫呢。”竹螢說。
“嗯，回晚了老頭還要嘮叨我。”
兩人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池落川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晚上不要喝茶。”池此樂走過去想拿走池落川手里的茶盞，但是抓了個空。
“想從我手里搶東西，你呀，還太嫩了哈哈哈哈……”池落川得意地抿了口茶。
“是，您老人家天下無敵。”池此樂嘴里敷衍，直接拎著書包上了二樓。
“爺爺，我也上去了。”竹螢噔噔噔幾下也跑上了樓。
廚房里，池此樂洗了洗手，打開冰箱看了看，從里面拎出來一袋茄子。
“怎么樣，今晚吃什么？”竹螢走進廚房。
“米飯，菜的話就蒜蓉茄子和土豆絲吧。”
“得嘞，我去蒸米飯，然后過來幫你。”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