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啟歷443年

燕藩廣淵宮

一座可以憑借殘存的工藝便能問鼎藝術巔峰的宮殿，被吞沒在一場莫名的大火之中。火舌噴涌向天空，仿佛千萬家燈火積聚飛升，云上的太陽轉身，路上的月亮取暖，只剩下彷徨夾雜混沌的人間在掙扎。

『救命啊，娘，疼啊，我不要死在這里，誰來都好，把我帶出去。』身居王宮的主人身披華服，殘破衣擺下掩藏著露出的白骨，半條燒灼黝黑的斷肢。

火一般顏色的血液從眼眶之下的球體滲出，濺射在原地挪動的軀體之上，迅速蒸發至一顆黑點。

哀嚎，咒罵，甚至是胡言亂語，這些無人回應的聲響終究傳不出大殿，搖搖欲墜的木梁壓倒在他的身上，從外貌已經看不出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的肉體用僅存的半只手臂掙扎。

『我……我不能死，我要出去，要出去……』

『轟——』

不同于時代絕大多數百姓的生活，自己的夢想并不是住在世間絕無僅有的宮殿，享受著每天的錦衣玉食；正相反，這里只是鎖住自己的囚籠。

從自己有記憶以來就在這里，每天眺望著頭頂遠處的四角天空，逐漸消失在墻邊的火球是自己最渴望追尋的東西，娘說它叫日，是天底下最自由的最偉大的存在，朝著“日”的方向，追逐在高空之上的動物叫做“鳥”。

他還是不明白，為什么鳥能夠追逐自由，自己卻不行。

其實他不了解，不只是自己不行，懷抱著自己的女人同樣也不行。

記憶呈現墨一般的渾濁，黃昏將近，紅日將天上幾朵殘云燒的滾燙，更驚嚇得幾只飛鳥嚎叫。

伴隨著門柱倒塌，房梁上懸掛的吊飾徹底淹沒了最后一根手指，與其說是掙扎，不如說是死前的顫抖。

呼吸越來越困難，自己很想說些什么，但卻感到一絲異樣。

是的，他想咒罵這個世界，甚至于還沒有學會這些詞語，以至于只能不停的嗚咽，喘息，吞下炙熱的空氣。

瞳孔滲出的血滴墜落在耳邊，漸漸回蕩起女人的聲音。

人，沒有翅膀，所以不能飛翔……

相較于他的年齡，有著太過于令人執著的堅強；而對于一個身處災難中的人類，卻沒有著得以存續的力量。

話音未落，消殞在一側倒坍的梁柱之下，熱浪承載著少年的不甘與怒火沖破房間，史書記載，新啟歷443年，至今世界上最為華麗的宮殿，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同日，燕藩境內的夫子鐘，遲滯了1秒。

觀風殿學堂

『所以我們說這節課主要還是講發生在這座宮殿中的歷史啊，我們之前說到，這是當初發生在新啟歷443年的事，這次事件的帶來的影響，除了為廣淵宮帶來了我們后人津津樂道的故事，還標志著燕藩繼任者事變的開端，同時為當時的燕王發動政變提前了日程。』

臺上的先生捋一捋長須，發現臺下的學生都在細細回味著剛剛了解到的奇聞趣事，戰術性地向后仰起身子，一碗清茶入腹，五息過后，才慢悠悠地調開步子準備下面的話題。

這本是自己幾十年來的素養，也是自己一直推崇的大師氣度，反正也沒有人真的會發出提問。

『先生，您說的王儲事變是指什么呢，據我國的調查，燕國在白樓之變受到了一定的阻力，整場事件不存在任何不穩定因素，所謂的事變也……』

話講到這里，學子一開始言辭激烈的語氣也漸漸地蔫了下去，這是因為現在的統一政府最注重先生和軍官的培養，聯邦給予的地位和薪資都普遍高于社會的其他職業，甚至于現在自己的行為，直接被判處一個掃地出門都是合情合理。

言少廉對于學生這種反對并沒有感到意外，在示意其坐下后又進行了詳細地解釋加以引導，每一屆學子不可避免地要進行這么一番文化補救。

『唉，都是新編課業的問題，聽說在第一區都已經實現了人格的模擬成像，但是為了突出對于先生的尊重還是要到指定的學堂集體學習。工具倒是越來越新，這歷史怎么個新法？也虧得能夠想出這么個前無古人的想法。』

『你坐下吧，言論有欠考量，但是這個詞用的好，不穩定出自于前朝人士對于微觀物質的觀察，因素則是西方古典邏輯學當中的重要詞語，雖然不多見于課本，但是多學會活用古代詞匯，也能夠在課業匯報中取得考核老師的好感。』

課業下了，臨走時言少廉發現一名學子目不轉睛地盯著課本上的一幅畫像，AI成像旁邊浮現出閃爍的虛影，那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字體，明明是割裂的部分卻又扭曲的連接在一起，活像一張枯槁的人臉，斜過側臉，用眼角的余光掃過，又好像是鋪平展開的古體字。

來不及等到言少廉反應，只見學子悠閑地踏著四方步走下臺階，看也不看言先生，一眨眼便消失在了眼前。

抱起書本走出教室的言少廉雖然感覺到奇怪，但也沒有追上去留下先前的學生，畢竟人與人之間不需要完全的相互理解，這是他年過半百才悟出的道理。

漸漸從緩慢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卻發現教室中已經不見任何一名學生，終于也抬起了腳步走下臺階。

只覺忽地腳下一軟，頭腦中滿是天旋地轉，耳邊長久的沉寂終于被一股瘋狂的震動代替，回過頭已是沉浸在震耳欲聾的類似古代宗教傳誦之音。

一串刺耳的響聲劃過身旁，空氣中仿佛被剝離出原有的領域，無數氣囊爆炸的聲音宛如雷鳴。

『陛下在上，老僧有一言相告，藩王進京，大雪封路，恐天將降不祥于陛下啊……』

『臣授陛下拔擢于行伍，今何惜一身以報明國……』

『臣近來見不得婦人，這垂簾，就撤了吧……』

……

『又到哪里了？』

…………

『直隸之亂，就從這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