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騎著灰色的戰馬悠悠地行駛在廣袤山林中。
這匹原產自佩爾什地區的中等馬擁有厚密的鬃毛,馬蹄寬大,四肢筆直,不僅性格溫順而且負重耐寒,是一等一的好馬。
當然,那是它年輕的時候了。
就如同亨利的短暫又強悍的家族一般。
亨利悠閑地向四周張望,臉上早已沒有了兩日前憂慮的神色,手指輕輕敲打在腰間長劍上,頗有興致地望向前方一座高大的水排。
水排足有兩人多高,溪水從水排高處落下,流向北面一塊用柵欄圈住的田字地,田字地上豎立著三個茅草人,此刻被微風吹動一搖一晃,有一種原始的美感。
馬蹄踏進溪底,濕漉漉的水花濺射在綠色草地,最讓亨利感興趣的,是建在河邊的水磨坊。
他還從沒見過水力的磨坊,不過在家族曾經的封邑,倒是有一座比眼前這座規模大數倍的畜力磨坊。
一想起磨坊,亨利情不自禁回憶起摻了蜂蜜的松軟白面包的味道,唾液不自覺地分泌
“可惜,回不去了...”
半晌后,亨利撫摸老馬脖頸,沉重地嘆氣。
洛林地區早些年一度分成了上下洛林兩部分,自己的祖輩就是在分裂期間崛起于上洛林公國的新興貴族。
家族依靠軍功在公國西北邊陲獲得了一小塊土地,可惜擅長作戰的祖父沒有這個福分,在剛剛來到領地三年后就因為傷痛而死。
據自己的父親說,祖父死的非常凄慘,背部有一個大窟窿,能從窟窿中看到內臟,仿佛得罪了魔鬼。
神父們都說是因為祖父殺戮太重,想要祖父上天堂,就必須向教會捐獻二十枚金幣。
父親照做了,但也花光了所有的積蓄。
不過父親是個非常聰慧的人,因為祖父的原因,父親不再經常學習武藝,轉而將重心放在商業上,他先是迎娶了同樣是新興貴族的母親,然后在領地建起了葡萄園,利用產出的葡萄酒生意,不僅賺了遠超二十枚金幣的收益,還將領地建的越來越好,那個時候,是家族最強盛的時候。
身下這匹佩爾什戰馬就是在當年從商人手中花重金購買的。
領地安居樂業,沒有人不夸贊亨利家族的能力。
但這一切,都隨著七年前公爵大人的逝世煙消云散了。
亨利眼中慢慢浮現怒火,即使過了這么多年,他仍然沒忘記當時的場景:
來自下洛林公國的士兵像蝗蟲一般突然涌現在邊界上,他們拿著長劍利斧,瘋狂砍殺著遇見的每一個人,慘叫聲轉眼便充斥了整個封邑,鮮血染紅了土地。
父親對武藝的松懈在此刻遭到了反噬。
他已經不像自己的父親那般擁有勇猛的性格和精湛的劍術,連同他的扈從同樣如此。
雇傭而來的的商隊護衛根本不可靠,見到下洛林的士兵轉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父親無法用劍來抵御敵人,最終的結果,只有被俘獲。
貴族之間可以在戰場上饒恕彼此,但這一條并不適應在吞并對方領土時。
尤其是一個僅僅誕生不過五十年的貴族。
斬草除根才是讓自己對擁有該地的合法性的最大保障。
那一天,父親還算流淌著家族最后一絲血性,在地牢中與母親雙雙掐死彼此,去了天堂。
依靠血與火崛起的家族終究堙滅于血與火...
只是在被俘前,父親秘密的讓家族最忠心的一位扈從護送著自己逃出了領地...
“只要邁耶家族還有血脈健在,日后就有希望恢復家族榮光、等待復仇的那一天!”
回想起父親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球,充滿仇恨和痛苦的語調,亨利狠狠抹了一把臉
——他辜負了父親的期盼...
上帝并沒有站在上洛林這一邊,自己家族就如同這座公國的縮影,下洛林徹底吞并了上洛林,那位沾滿了鮮血的劊子手,仍然大搖大擺地坐在洛林公爵的寶座,并已經長達七年之久。
七年來,他跟隨扈從輾轉在阿爾薩斯、勃艮第等地區,從可以繼承采邑的騎士變成了流浪騎士。
盡管上洛林破滅,但亨利仍然堅持著自己的家族紋章。
七年來,他從扈從身上學來了武藝并隨著時間不斷精進,尤其是騎戰,得益于優秀的佩爾什戰馬,在流浪途中經常殺得打家劫舍的土匪或同樣的流浪騎士屁滾尿流。
還有從家中逃亡時帶出的精鋼長劍,這是家族花重金購買的寶貝,在妥善的維修保養中,這么多年仍然鋒利。
只是因為倉促,沒有把盔甲帶出來,只穿了一件皮甲便匆匆逃走,而戰馬也在一次沖鋒時不小傷到了脊背。
那位忠心耿耿的扈從,同樣幾個月前死于了疾病。
天空的鳥鳴喚醒了亨利的意識,他再次將眼前的莊園攬入眼底。
沒錯,莊園。
水排在碧色的河流邊,在它身后不遠是磨坊,磨坊后面,是一座大大的烤面包爐和一座不清楚是什么的拱頂建筑,北邊用籬笆圍成的小院內響起山羊與雞的叫聲,東側是小塊田地,和一座修建到一半的房屋。
磨坊、土地、面包爐...
這里已經可以叫做莊園了。
自己的莊園。
亨利無視從木屋走出的兩人,自顧自的思考起以后的發展:
磨坊雖然小,但別出心裁的水磨坊想必效率不會差;田地可以再開墾些,種植更多的燕麥與豌豆;建到一半的房屋看外表還算可以,雖然趕不上當年家族的木堡,但已經超過了平民的規格。
至于這些工作如何完成,自己當然不會親自動手,他是貴族的后裔,寧可流浪搶劫,也不可能做下等人的工作。
如果扈從沒死,自然由扈從開墾、建房。
不過雖然扈從死了,但眼下不正好有兩個現成的奴隸在?
亨利嘴角咧起,他的武藝不如祖父,經商頭腦不如父親,但所幸運氣不錯,居然在這片無主的荒野山谷中發現了這么一處寶地!
流浪這么多年,當然不是沒有發現過山民,但都是只有一座破爛的木屋,他隨手殺了后也翻不出多少糧食,像這么富庶的地方還是第一次見到!
既然上帝賜予了自己此地,那么這里將會是亨利嶄新的封邑,是家族重新崛起的開始!
直到這時,亨利才將目光緩緩投向前方兩人,隨即愣了愣神
為首一位濃髯的男人居然穿著一件半身鎖子甲!
山民會有鎖子甲?
難不成也是一位騎士?
不,不是,四周并沒有任何一面家族紋章,況且再落魄的騎士,若是有封邑不可能這么寒酸。
既然如此,這件鎖子甲也會是自己的了....亨利眼神慢慢變得火熱,看來自己今天真的被上帝眷顧了!
“嘿!”
亨利扯開嗓子,對著前方二人大聲喊道:
“聽好了,站在你們面前的是,瓦爾德格莊園的合法繼承者、邁耶家族的長子、上洛林公國的騎士,亨利·邁耶!”
“你們兩個平民,如果現在投降,我可以仁慈的寬恕你們,否則就會讓你們嘗嘗血液的滋味!”
亨利話音剛落,就聽見對面傳來一陣冷笑
“呸,什么邁耶家族,不過就是一個流浪土匪而已!”
“你在我這里什么都得不到,只能得到我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