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拖著行李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半喘著開口:“淞淞啊,你們寢室怎么這么高,想當年我們宿舍就在二樓誒。”程淞看著倚靠在藍色行李箱上的哥哥,不禁眉開眼笑,開學繁瑣的大小事務帶來的煩惱煙消云散,生活總是這樣的,處處蘊藏著小美滿,“哥,謝謝你來送我。”
程安有些不自然,低下眉眼,勉強露出笑容,謝謝對于親兄妹來說似乎有些生疏,思索半天,他還是道:“淞淞,我知道你不想回家,但沒關系的,我會陪著你的。”
在12歲之前,程安從來都沒見過自己的妹妹,媽媽給出的解釋是:再帶一個孩子就沒精力工作了。他知道,這只是借口而已。事實是再帶一個就沒法全心全意培養(yǎng)自己了。固定的每月750元,固定的一日三餐,固定的春夏秋冬,和奶奶在一起,程淞就這樣過了十年,直到奶奶去世。奶奶剛去世的那一個月,媽媽照常給她打生活費,盯著全是轉賬記錄的聊天界面,程淞猶豫了很久,才第一次親手撥出媽媽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的不是親切的問候,是指責。“媽,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打電話,我在給小安開家長會。”
“奶奶去世了。”十歲的程淞那么平靜地說出奶奶的死訊,沒有多的溫存,聽起來也沒有多的憂傷。程淞不哭不是奶奶不好,是奶奶對她說過:“淞淞,奶奶總有一天會走的,人哪有不走的,都會走的。但淞淞啊,奶奶只希望你好好活著,我們淞淞這么優(yōu)秀,要考出這里啊。”奶奶總是這樣,讓年幼的程淞認為,自己是有人可以依靠的,她想和奶奶永遠在一起,如果可以,她不想長大。
那時候鄰村的王二小總是欺負她,他說程淞沒人要,她是野孩子,他會撕爛程淞滿分的數學卷,在家長面前詆毀程淞,帶頭孤立她,奶奶這時候就會把程淞擋在身后,告訴其他人程淞不是野孩子,是奶奶的心肝。對啊,程淞不是野孩子,是奶奶的心肝,但是奶奶為什么,要留程淞一個人,守在孤寂的小家。
后來,媽媽還是來接她了,處理完奶奶的后事,沒有辦酒席,當天就趕著回家,王二小看著高大的黑色轎車,眼里滿是羨慕,但程淞并不高興。
到家的第一天,程安拘謹著喊她“妹妹。”程淞捏著泛黃的衣角,不開口說話,媽媽沒管,只是招呼程安吃飯,程淞低頭只能看到手中色彩斑斕的卡通小碗,程安注意到,頗有興趣地開口:“這是我最喜歡的動畫片,妹妹,你看過嗎?”程淞愣了很久而后搖頭,她沒見過的。程安看起來情緒有些低落,氣氛陷入尷尬。媽媽這時才終于關心起奶奶來“淞淞,奶奶什么時候走的?”“三天前。”三天前,媽媽的手適時停頓,臉上沒有什么表情,所以程淞記憶里的媽媽,是模糊的。
后來,就在奶奶去世的同一年,也是程淞到家的第一年,在外地打工的爸爸出事了。家里得了一大筆賠償金,程淞第一次看到媽媽的賬本,她發(fā)現,每月的750元是媽媽在算完每個月的支出后剩下的,而其他支出中有一項額外支出,上面寫著:給小安買的書,玩具,獎勵,衣服,而這一項,通常會有預算1000,一個月,程安會買多少衣服呢,又是多少件衣服值1000,程淞不知道。
但她知道,媽媽會舍得給哥哥花1000,而她和奶奶加在一起,只有750。
生命是明碼標價的,在媽媽那兒,她只值750。
同樣的,奶奶也只值750,因為知道爸爸出事的那晚,媽媽的反應很激烈,她開始怨恨程淞,怨恨死去的奶奶,不為什么,即使這事兒,和她們根本沒關系。那晚,程淞哭得稀里嘩啦,她不喜歡這里,不喜歡媽媽,她好想奶奶,好想好想。那天,程安為她擦干眼淚,告訴她,和她沒關系,不怪她。暖黃的燈光下,程淞第一次,喊程安“哥。”從此,程淞只剩下自己和愛她的哥哥。
程淞不知道為什么媽媽會不喜歡她,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所以那個氣氛壓抑的家在考上喜歡的大學后,她再也不想踏入。
程安表示理解,搬去了程淞大學的城市發(fā)展,程安常覺虧欠,加倍對程淞好,他說媽媽沒盡的那份愛,哥哥會給程淞。
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程安來送程淞。
“哥,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程淞眼含熱淚,對程安微笑,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只要心里還有希望。這不是玩笑,不是僅僅兩個字,希望就是希望,是回憶和未來重合營造出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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