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階級、手工藝、氏族、種姓和性別之分

隱藏于強大的城市分裂和把陌生人與替罪羊加以分離的古老政治之下的,是導致社會分裂的更多基礎力量:來自階級、手工藝、氏族、種姓和性別之分。上述所有社會分歧也對現代以膚色和種族為基礎的城市隔離政治產生了更廣泛但通常含混難辨的影響。

階級隔離的故事是這些戲劇中最為復雜和廣布的,且與所有其他類型隔離產生關聯。階級隔離可以寬泛地定義為將那些對社會經濟資源擁有權力的人和對這些資源毫無權力的人加以分離的沖動。祭祀區、城墻、商人區和猶太人替罪羊隔都無不包含階級隔離的元素。畢竟,近代城市的財富不平等令人難以置信。在很多地方,法律禁止貴族之外的任何人擁有土地,富人通常居住在城鎮通風最佳、最豪華的地方,通常是寺廟或宮殿的附近,并通過建造(盡管小但卻)華麗的宮殿復制品來宣示他們的財富。而窮人的住房則往往是自建的,衛生狀態欠佳,有時不得不住在高高的公寓樓里,這必定會導致疾病和早逝。最倒霉的人住在城墻之外的棚屋里,這里彌漫著皮革制造廠、染布廠和動物脂肪提煉廠的惡臭。在歷史可追溯到古埃及時代的若干城市中,大型雇主在城中建設了獨立的工人村,旨在控制他們的勞動力。與此同時,幾乎世界上所有主要的前現代文明中都可以找到禁奢法,這些法律規定了其所認為適合不同階層的人的衣服和個人裝飾品的種類。古怪的服裝并非僅為猶太人保留。這些法律旨在突出階級差異,并使社會等級在城市生活的匿名喧囂中更加清晰可見。[37]

另一方面,也有大量證據表明,城市住區中的階級界線可能并不那么清晰,且具有相當強的滲透性。事實上,某些城市中最富的居民常常真能容忍甚至更愿意與最窮的人生活在一起。例如,在羅馬最富的街區帕拉蒂尼山(Palatine Hill,“宮殿”這個詞的詞根來源于此),富麗堂皇的羅馬宅邸與無數小單間公寓、面包店、手工藝品店鋪,甚至該市眾多的葡萄酒館和妓院共用一個街區如此司空見慣。在一個大多數人步行或坐轎子的城市里,精英對于城市資源的控制可能意味著堅持讓這樣的店鋪近在咫尺。用最著名的羅馬街道觀察者馬庫斯·圖利烏斯·西塞羅(Marcus Tullius Cicero)的話來說,“家里沒有面包師或酒窖,面包來自面包店,葡萄酒來自酒館”。[38]

富人的土地投機也可以像隔離一樣輕易地創造出階級“融合”的形式。這是古羅馬最常見的建筑,被稱為因司拉(insulae)的五層公寓樓。為了使這些建筑物產生回報,因司拉的房東通常將較低的樓層租給較富的人,而將不太方便的高樓層租給較窮的租戶。樓上的垃圾和人類糞便經常會穿過豪華的窗戶傾瀉到街道上,噪音和惡臭無處不在,但這都是富人與窮人共享的城市氛圍的一部分。

富人對階級聲望的追求也可能帶來鄰里融合,其地位的標志之一在于被大量地位較低的門客、奉承者和仆從環繞。富有的金主通常希望這些隨從居住在鄰近。羅馬的富人通常允許門客隨意進入私宅。他們甚至在家中專門設置了公共區域,以鞏固這些跨階級的關系。但是,導致居住階級之界線被打破的最重要原因在于,富人渴望對另一種重要經濟資源加以控制,即私人仆從的勞動。貴族的私宅,就如同我們這個時代世界各地的貴族豪宅一樣,充當著為富人制造休閑和愉悅的工廠。貴族通常與數十名社會地位低下的人生活在一起:廚師、園丁、貼身護衛、樂師、舞者和其他專門的仆人,其中大多數是奴隸。盡管羅馬家庭的奴隸住宿區通常被設置在外面的走廊,但將他們與精英家庭最私密的空間隔開的門,即便有也很少。[39]

因此,為控制經濟資源付出的努力,可能在導致隔離的同時,也容易導致居住的階級融合。此外,其他社會分裂的界線可能會使情況進一步復雜化。一種原因在于,富人希望偶爾從城市喧囂的氛圍中解脫出來。富人總是能夠買得起城市邊緣的第二居所,大多數情況下,這里能遠離充滿惡臭的工廠和棚戶區。當然這樣的工廠和棚戶區也早就被推擠到城墻之外。公元前532年,有位匿名的巴比倫人在一塊泥板上表達了他對郊區的熱愛,聽起來與今日人們的體驗非常相似:“我們的房產似乎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離巴比倫如此之近,我們可以盡享這座城市提供的諸般好處;但回到家時,城中的喧囂和灰塵蕩然無存。”西塞羅本人創造了郊區(suburbium)這個詞。他和其他富人的第二居所散布在羅馬周圍的鄉村,與世界上許多其他大城市別無二致。誠然,陪伴羅馬貴族金主在郊區度假的門客和奴隸的隊列,只算是一種含糊的階級隔離的增加。然而在17世紀晚期,當倫敦的富人組織了世界歷史上第一次聯合運動,以創建一個法律約束的階級專屬住區時,他們選擇了一大片郊區土地——西區——而非本城城墻圍繞著的具有紀念意義的市中心。[40]

與此同時,手工藝、氏族、種姓和性別的政治,都可以在更加矛盾的方向上為階級的空間政治施加推拉之力。最著名的是從事不同手工藝工作的匠人傾向于聚集在不同的街道上,許多街道今天仍然有著與這些手工藝相關的名字。歷史學家對大多數手工藝匠人聚集于這些同名街道中所持續的時間表達了若干懷疑。然而,工匠試圖對自己的經濟活動有所控制,有時確實意味著把同業公會的會館設置在同名的街道上,并且某些行會還會對街道上的商業行為加以監管。直到今天,就某些類型的商業而言,當同一市場的競爭對手將他們的店鋪集中在城鎮的同一區域時,業務才能做得最好。[41]

在住區由宗族政治決定的城市中,階級界線比其他地方更加模糊。比如西非的約魯巴蘭,從奧巴(國王)中央宮殿向外輻射的街道將城市劃分為若干個楔形區,分別由不同世系家族的龐大院落占據。家族中較富裕的成員為貧寒的親屬提供經濟接濟,包括在院落中為他們騰出空間,恰可借此彰顯他們的顯赫地位。某些世系家族比其他更具有特權,住所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這種差異。但即使在城市的中心,即奧巴王宮周圍的地區,也基本上沒有富人聚集,因為禁止奧巴國王的親屬享受他的王位所賦予的財富或地位。[42]

相比之下,印度部分地區和其他印度教社會實行的種姓政治,可能在某種程度上收緊了階級界線。種姓政治起源于古代,可能是當瓦爾納(varna)的宗教觀念與基于氏族的社會類別阇提(jati)融合之時。瓦爾納,有時被誤譯為“膚色”,更為準確地表示出人們與眾神相關的儀式純潔能力(capacity for ritual purity)。印度社會的三個上層瓦爾納或“種姓”就其奉獻而言是最潔凈的——婆羅門(祭司)位居其首,其次是剎帝利(統治者和戰士)和吠舍(地主和商人)。低種姓,或首陀羅,通常被認為完全不具備儀式潔凈能力。阇提或者“出生”這一概念,最初可能是指早期印度社會的氏族關系,但它也可能有助于將一個人的儀式純潔程度固化為一種遺傳特征。阇提還是用以指稱每個瓦爾納中眾多亞種姓的詞,通常由不同的手工藝和職業群體定義,也被視為由出身決定。[43]

由于高種姓成員必須避免與低種姓接觸以避免污染,因此瓦爾納和阇提要求空間分離。即使是一個不潔之人的影子掠過婆羅門的路徑,都將觸發繁復的凈化儀式。上層種姓通常被禁止與低種姓的人分吃面包,通婚更是一種詛咒。公元前300年的一篇關于種姓的文字,就如何把城市劃分為不同的種姓社區向國王提供了精準建議。而且在許多地方,種姓領袖或長老會(panchayats)會與執政者就包含獨立住區等特權進行協商。

也就是說,前現代的印度社會從來沒有任何類似單一種姓制度的東西。在廣闊的次大陸上數百種瓦爾納和阇提的地方傳統共存。在城市的匿名空間,種姓可能與階級一樣難以確定。來自其他城市的移民也會讓情況進一步復雜化,戰時干擾也可能導致同樣后果。違反禁忌的性和婚姻不斷創造新的種姓亞群。長老會精心設計的分離模式,可能會屈服于變幻莫測的房地產市場。但就種姓群體與經濟地位的聯系而言,種姓政治的戲劇代表了一種比現代早期世界任何其他地方都更徹底、更明確的按地位和階級實施居住隔離的計劃。[44]

性別的居住隔離也與城市中的階級政治相交。深閨制度——或稱“帷幕”,舊指婦女蒙面紗、為不同性別的人提供相互獨立的便利設施,以及將婦女限制在家庭中獨立的區域——可以追溯到古代亞述和巴比倫。早期和中世紀的基督教社會,包括拜占庭帝國,也實行女性隔離和遮蓋,印度的葡萄牙人在17世紀也是如此。伊斯蘭社會在中世紀采用深閨制度,蔓延范圍之廣,從北非直到東南亞。這種最刺目的性別隔離形式一直持續到我們當今時代。深閨制度對城市居住隔離產生的最重要影響是在家庭內部,女性往往被限制在獨立的房間中,在阿拉伯語區稱為harem(閨房),在南亞稱為zenana(也是閨房的意思)。并無任何記錄表明曾有過在城市中為男性和女性創建專屬的獨立住區的努力,但伊斯坦布爾奧斯曼帝國托普卡帕宮內的大哈里姆(harim)與之非常接近——這是蘇丹數十位皇妃的住所。

蘇丹的哈里姆更能解釋另一個觀點——女性在家庭中的隱居也可以當作城市空間階級鴻溝的又一個炫耀性建筑標志。由此觀之,深閨制度反映了城市性別和階級隔離歷史中一個更大的趨勢。在所有文明中,城市的發明似乎與男性對社會統治的急劇增加相吻合,與諸如恰塔胡由克在內的較少等級制度的原始城市定居點相比肯定如此。但富人最有能力在空間上表達這種支配地位,將男性認同的工作和國家治理的公共空間與以家庭為中心的私密的女性空間分隔開來。相比之下,對于大多數普普通通的城市居民來說,工作和家庭的隔離程度要低得多。男性當然是統治者,但就前現代世界的大多數城市市場、店鋪和街道而言,性別之間的空間界線并沒有那么嚴格。[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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