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龍峰，洞府石室。

沐君安端坐石桌前，單手緊握新買的青白色符筆，臂腕揮動，正全神貫注地揮畫。

渾黃色的筆毫浸著酒紅的靈墨，于兩側用鎮石固定的布帛上來回游走，行經之處留下一道淡淡的紅光，溫潤如水，在光滑的布帛上如溪水般蜿蜒流淌。

這筆毫似一條游龍，在其操弄下左折右支，一筆一畫間，一幅筆跡冗亂，卻又暗涵某種說不出的玄妙神機的畫作，隱隱便要成型。

哧——

筆下靈墨隨之微微一涌，在布帛上留下一筆稍顯突兀的墨漬。

失敗了！

沐君安抬手擦了擦額頭生出的細汗，面色如常，符筆隨手丟入墨甕中再度浸泡。

挪開兩側鎮紙用的條石，重新換上一面新的布帛，稍作休息，繼續提筆。

養氣境與胎息境符箓間的難度差異比修士之間的相差還要大，因而繪制起來分外費力費神，這無關制符器具，是技藝掌握上的鴻溝。

至于這用布帛替代符紙，用清水稀釋過后的靈墨作畫，則是符箓一道常見的練習法子。

若是符箓畫成，布帛會因承受不住微薄的靈力而自焚燃燒起來，化作灰燼。

若是不成，則只需將墨跡洗去，重頭再畫即是。

洞府不見日月，時歲縱馬飛逝。

石室中過去了不知過去多久，兌水了的靈墨用完一甕又一甕。

可這張養氣境符箓始終卡在一個關鍵節點上，失誤頻頻，不得寸進。

這主要是因為符箓上的墨跡并非畫上即可，往往起到相互關聯的作用。上一遍畫過的墨跡，需要與這一次畫過的符筆相勾連，二者間靈氣相互發生反應，方能完成符箓制作，發揮出效果。

一絲一毫的差池或許尚且無恙，但當與新一輪符筆碰撞時，則會發生意想不到的變化，進而導致整張符箓的制作失敗。

這種墨跡重遇的疊加狀況，在胎息境符箓也時有出現，幸在制作胎息境符箓的靈墨層次較低，自身就允許承載出現更多的容錯，可在高一層級的養氣境，要求自然愈發苛刻，且越是到后半程，越是高發。

正因如此，符箓一道有種說法：

同一種符箓，落在不同的符師手中會出現千萬種差異，但同一符師制作的同一種符箓，相互之間定不會有絲毫差異。

良久后，沐君安放下符筆，凝視身前的布帛。

他所練習的這張養氣符箓【金光盾】，乃是《符法九解》中相對簡單的符箓，催動后可升起一面金光燦燦的大盾，抵御攻擊，屬于較為常見的養氣境手段。

可即便如此，畫起來別說十成一，連半張都未曾沒畫成。

他暗自總結道：

“養氣符箓到底難度不同，繪制【金光盾】幾乎叫我從頭來過，若改畫胎息境符箓，十成三自是有把握，可那樣緩不濟急，還是得靠制作養氣符箓方可打開局面?！?

昂首一抬，發覺放在石床旁的【衍天神玉】已然變作翠綠色澤，心知推演完成，遂上前查看。

“養氣符箓【空元遁】？”

沐君安仔細查閱著那三份養氣殘符之一，完善過的符箓制作步驟，暗暗驚訝。

宗中教予的《符法九解》中，多為與五行相關的符箓，諸如炎雀符、水蛟符、地籠符等，這與此間天地持續不斷地五行靈潮有關。

此外，則是些諸如靈盾、雷電、風行、避水等作用的其他符箓。

似【空元遁】這般，暗涵宇道玄妙，可瞬間破空百丈逃離的符箓，著實不多見。

沐君安嘖嘖稱奇道，“興許這就是古時修仙界與當今的差異所在吧！”

據宗中典籍記載，五行靈潮亦并非自古就有，而是近古巨變后才出現。

若是天地間各地靈氣豐盈均厚，何來潮起潮落一說？

他細細記下【空元遁】相應制作方法，卻不再繼續推演剩下的兩張殘符。

這【空元遁】已是三張殘符中，完整度最高的一張，推演起來也費了這般久，若再推演剩下兩張，只會耗時更多。

養氣符箓他尚且一張未曾畫出，倒不急這一時。

沐君安將【衍天神玉】緊緊握住左掌中，換上一張新的布帛，右手再度握起符筆，提筆迅速落下，左右揮墨。

有了先前練習的經驗，他起初進展順利，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大半張布帛上已然被墨跡覆蓋。

愈是往后，符筆游走的速度愈是明顯降低，以至逼近龜速。

正在筆毫即將與一處數道墨跡交匯之際，沐君安左手掌中的【衍天神玉】無聲發動。

剎那間，原本有條不紊挪動的筆毫忽地微微向上一提，偏離了舊有軌跡一毫。

頓時，筆下符箓紅光閃爍，數道墨跡煥發盈盈光彩。

‘過了！’

沐君安暗自慶幸，揮動符筆繼續朝下一處‘關隘’而去。

片刻后，一道淡紅色的符文浮現在那布帛之上，渾然一體，散發著淡淡的紅光。

放下符筆等了幾息，那布帛猝然自燃，原地焚燒起來。

不多時，布帛便化作了一抹烏灰，附著在石桌表面。

沐君安如釋重負，神色莫名疲憊，笑道：

“總算成了一回！”

他低頭看向手中靈光盡頹，與尋常玉扣別無二樣的【衍天神玉】，不禁面露微笑。

這次能屢屢渡過難關，畫成符箓，除開事先的經驗累積，最大的功臣還得是這塊神玉。

【衍天神玉】能推演功法、完善典籍本是無虞，可在其晉升養氣境后，偶然發現這神玉的另一番妙用。

通過念誦‘輸入’功法，即能得出完善版，倘若‘輸入’己身狀態，神玉同樣會給出相關推演結果。

方才畫符后半程之際，沐君安便動用靈識，于【衍天神玉】中同步‘輸入’自身畫符的狀況，并依據推演給出的結果繪制符箓，提前避開可能發生的失誤。

與驚奇效果所對應的，則是自身靈識上的重度損耗，與丹田法力近乎消弭殆盡。

而整個畫符過程中，他也才動用推演了一次。

因而想要依靠【衍天神玉】，次次成功，達到十成十的成功率，顯然并不現實，至少對于沐君安現階段的修為來說，實現不了。

沐君安將神玉收好，念頌幾篇先前搜羅到的丙火系殘功，交由【衍天神玉】慢慢推演完善。

到底是萬事開頭難，有了成功樣本，接下來研習制作其他符箓，自然要容易許多。

自顧自地貼上一張胎息符箓，溫養一陣神魂，心中復盤【金光盾】符箓的成功經驗。

待重新換上一張布帛，提筆埋頭揮墨起來。

沒有一夜長大的樹，也沒有一步通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