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過來......”
聲音柔弱無力,毫無任何威壓。連宋知易都覺得可笑,自己明明有反抗的武器,卻哭著求別人放過。
男人見狀五官變得猙獰,他沖上前一把打掉酒瓶,彎下腰扯著少女的頭發,將頭提到自己面前破口大罵起來,他罵她臭婊子,罵她吃了狗膽,以為自己厲害了,罵她是個死人,說要把她賣了,賣給賭場的李叔,還說要把她眼睛挖了,因為有多么像她母親。反反復復,宋知易開始試圖反抗,卻被男人鉗住了雙手。
最后男人罵天罵地,罵到嘴唇干裂,才一把將她甩進房間里,出門瀟灑了。
宋知易在他走后狼狽的從地板上爬起,她頭發凌亂的像雞窩,睡衣的肩帶也滑落到手臂處,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是好的。她就這么攤開手,雙眼無神的望著天花板,感受著從各個部位傳來的痛感。頓痛、刺痛、撕裂痛、全部揉混在一起,讓人不清楚這些痛的具體來源。裸露的皮膚與冰涼的地板貼在一起,想動卻動不了,仿佛已滲透進去,在深處生了根。
許久,少女像是想起什么,微微張口,沙啞的嗓音輕聲唱起了童謠,在此刻的夜里,格外清晰,她干脆躺了下來,繼續哼著這首小時候外婆常唱給她聽的曲調,只是雙眼無神依舊:
“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
“她沒有親愛的媽媽也沒有爸爸......”
聲音漸漸變小,她的眼角劃過淚珠,嘴唇開始顫抖。
“我做她媽媽我做她爸爸。”
“永遠愛著她......”
......
時間回到十六年前......
那天的太陽被云遮著,地上的風很吵,呼呼地刮過人群,刮過車流,又將天上的云吹散,刺眼的光照在一只蟬身上,它唱起悲傷的調調,似在為某人的到來而憂傷。
就是在這一天,宋知易出生了,可在她出生前,比她大8歲的哥哥出了車禍,母親同時大出血,家里慌成了一鍋粥。在賭場跟人吵架的宋閑接到電話火急火燎的趕到時,哥哥的情況惡化,草草簽完手術合同的男人已經嚇傻了,面色慘白的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醫生第一次出來時說只能保大的,他聞言便抓著白大褂的一角,求醫生一定要救活大的,因為大的能生,小的無所謂。而當醫生第二次出來時,說出口的卻是母親的死訊,她繼承母親的靈魂出生。
之后就是被救活的哥哥,與長眠的母親。
后來宋閑帶著剛出生的宋知易辦戶口,別人問他孩子叫啥,他懶得取名字,就隨意道:
“就叫宋季吧。”
宋季是哥哥的名字,但人家卻聽錯,聽成了宋知易......
這些年來宋知易一直認為自己只是一個附屬品,是哥哥的陪襯,而她也確實活成了這樣。一切都是因為那個畜生,那個酒鬼,那個令宋知易恨之入骨的男人,她厭惡他,憎恨他,同時又忌憚他。
母親死后家里少了個干活的,于是宋閑將剛出生的她連同哥哥一起扔給了鄉下的丈母娘,然后一個人在外花天酒地,對兄妹倆的情況不管不顧,他在外人面前那么愛哥哥也只是因為認為男的能給他掙錢,老了能給自己養老,僅此而已。
而宋知易真正恨他的開始,是五年前......
她仍然記得將她撫養長大的外婆心梗去世那天是個陰天,萬里無云。宋知易那時才十一歲,正被外婆牽著走到搖椅處,那是外婆最喜歡的搖椅,手工竹編的,平時吃完飯外婆就喜歡躺在上面,邊哼歌邊持著蒲扇扇來扇去。這次也不例外,她躺下后將宋知易抱來,讓她坐在腿上,開始為她梳發。一縷縷烏亮的頭發在她的手中十分聽話,不一會兒便織好了一個辮子,她放下手,腿上的女童也轉過頭,蒼老的面容對上稚嫩甜美的笑臉,靈氣的大眼睛眨啊眨,那時的宋知易還沒留厚劉海,穿著小裙子的她宛如精致的洋娃娃,外婆也十分寵愛的將她摟在懷里,滿是皺紋的臉擠出一副鬼臉逗得女孩咯咯咯的笑,悅耳的笑聲回蕩在院子的各個角落。
起風了,外婆將她放在雙腿間,嘴里開始哼起童謠,女孩也扭過頭去,跟著唱著,手里把玩著外婆的蒲扇:
“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
“也有那眼睛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說話。”
......
外婆唱著唱著忽然頓住了,聲音開始變得虛弱,斷斷續續的,而女孩一直玩著蒲扇,并沒注意到背后,直到外婆許久都不出聲,女孩才慢慢催道:
“外婆?你怎么不唱了啊。”
“......”
回應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又是一陣風吹過,女孩才緩緩轉頭,看見的是外婆閉著眼睛,手自然的垂著,如同睡著了。她也以為外婆可能累了,小手舉起外婆飽經風霜的大手貼上自己臉頰,不斷在掌心里蹭啊蹭,又放下,打了個哈欠后干脆將頭枕在外婆身上,身體縮成一團在旁邊沉沉睡了過去......
天邊的日光逐漸消散,一片絢麗的火燒云掛在海平線處,將半邊天染成美麗的橙色。恍惚間,宋知易覺得自己做了個夢,夢見有人將自己從外婆身上扒下,然后外婆被送走,回來時變成了一個小盒子,哥哥也回來了,但很快又回學校了。醒來時發現自己穿著喪服,手里捧著名為“外婆”的盒子,正坐在屋前的臺階上發呆。
眼神不自覺望向搖椅處,周圍空蕩蕩的,只有地上還有把蒲扇,她慢慢走過去將它拾起,拂去上面的塵土,然后用力握著它,想感受到外婆曾經的溫度,許久松開再握卻冰涼依舊......
后來有人告訴她,那個一面都未曾見過的賭鬼父親回來了,于是她放下外婆趕去客廳,見到了那個畜生。
男人正拿著鄰居給他的遺書看著,宋知易盯著他的表情,從期待,到疑惑,再到失望,最后不屑一顧的隨手一扔,抬腳走了。少女頓時心涼了半分,慌忙跑過去撿起,遺書是外婆提前寫的,上面有些地方沾染了污水,字跡變得模糊,但還勉強能看,于是少女認真的看著,生怕漏掉了一個字。
遺書前面寫的都是關于她女兒,也就是宋知易母親的,上面說母親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也很孝順,但當時家里欠了許多的債,外婆沒辦法,就把女兒抵給了宋閑,她說那是她這輩子最后悔的決定。
宋知易看到后面,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外婆說這些年來她一直在贖罪,宋知易的眉眼像極了母親,于是她加倍的疼她愛她,可母親已經死了,她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求個心里安慰而已。
最后她說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多陪宋知易一會兒,她說宋知易什么都好,就是太敏感,或許是缺少了母愛的原因,宋知易內心很脆弱,稍微一點風就能把她的堅強吹倒,有時候只是說她,聲音大了點她就會哭,平時眼淚像太平洋,止都止不住。
后面的幾行字幾乎在懇求,她求宋閑能多照顧一點宋知易,她怕黑,外婆就說晚上睡覺要給她留個燈,她睡相不好,外婆就說睡前要給她蓋好被子。言語間處處透著關心,可宋閑卻不屑一顧,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
看完信的少女枯萎在房間正中央。全身的毛孔都氣喘發作,她隔著眼淚的薄膜茫然四顧,覺得好吵,才發現自己剛剛在鴉號,一聲聲號哭像狩獵時被射中的禽鳥一只只聲音纏繞著身體墜下來,而獵鴉的人正是宋閑。回想起宋閑剛剛的嘴臉,少女只覺四肢變得麻木,此刻她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宋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