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胡安堂里人滿為患。

不大的前廳里擠了二三十人，沒凳子的直接坐地上，基本都是老人婦孺，不時有人咳嗽。

胡不歸臉上罩了一塊面巾，正在為一個老人把脈，眼神疲憊。

許道學著他的樣子摸出一塊破布罩住口鼻，站到角落，沒有打擾。

等了一會，金書昱托著幾碗藥從后院走了進來，滿頭大汗：

“排好隊，一個一個來領藥，都別搶，今天都會有的。說你呢，老爺子！”

接連拍開幾雙抓來的手后，一個老頭趁他不注意伸手搶了一碗，咕嚕咕嚕喝了起來。

眼看秩序要失控，許道上前推開人群，把幾個最過分的老人揪出來，面無表情道：“排后面去，為老不尊。”

那幾個老人張嘴欲罵，看清楚許道腰間掛著的刀后，有些悻悻的退到隊列后面。

外城最多的就是帶刀的混混，犯不著和渾人較勁。

金書昱把這批藥分完，才來得及和許道打招呼：“道哥兒來了，快來幫幫忙……”

話沒說完，就被一陣吵鬧聲打斷。

許道循聲望去，只見隊伍后方，一個衣衫襤褸的男人拉住一個年輕女人，往屋外扯：“跟我回去，家里有幾個糟錢，就往藥鋪送。”

女人皮膚黝黑，樣貌還算清秀，懷里抱著個瘦脫相的三四歲男童，哀求道：

“當家的，讓鐵蛋喝完藥再走吧，再這樣下去孩子挺不住了。”

“瞎說，我已經找了太平道的上師，一會上師去家里畫張符，燒了給鐵蛋喝，鐵蛋立馬就能好！”男人語氣堅定。

圍觀人群原本想勸一下男人，有什么事都先讓孩子看病，回家再說，聽到“太平道”三個字，齊齊頓住，如避蛇蝎。

許道聽到和太平道扯上關系，也皺了皺眉。

這太平道是大幽民間的秘密結社，在窮苦百姓中頗有名聲，不過這名聲毀譽參半。

傳聞每當各地出現災疫，太平道就會第一時間趕到施符救人，不過只救有緣之人。

甚至比官府還要快。

災疫猛于虎，大幽醫療條件有限，往往出現災疫就是一村一村的死人。

被救者眼見身邊親舊亡故，往往會在道師蠱惑下，散盡家財，加入太平道，抱團取暖。

而且這些太平道徒對信奉的“黃天”極其狂熱，容不得別人半點污蔑。

有百姓認為太平道雖然收取了黃白之物，但瑕不掩瑜，終究救了人命。

也有人懷疑災疫本身就是太平道帶來的，不然為什么他們總是第一時間出現在災疫現場。

不管怎么說，太平道出現的地方，往往意味著有疫情，聯想到藥鋪里突然冒出來這么多病人，許道微微色變。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柴洪福急眼了，伸手就要搶奪孩子，卻被梁阿悌死死抱住，哭喊道：

“柴洪福，你信的勞什子太平道，全家跟你一起信，不吃藥爹娘都病死了，現在你連兒子都不要了嗎？放開，我要帶兒子看郎中。”

“還不是你不夠虔誠，天天給爹娘孩子念叨我供奉上師，讓他們起了疑心。全家都病了，你看我就好得這么快！”

孩子聽到娘親哭喊，又見到親爹兇神惡煞的樣子，忍不住哇哇哭出聲來。

一時間，場面亂作一團。

旁邊金書昱看不下去了，小跑回后院端來一碗湯藥，上前勸阻道：

“你們有什么事先把孩子放開，讓他把藥喝了，要是怕花錢，這碗藥我幫你們付！”

“你懂什么，小娃娃，你這是在害我兒子，信仰不虔誠是要被黃天降罪的！”

提起黃天，柴洪福又是一副誠惶誠恐，生怕降罪的樣子。

“你兒子才三四歲，知道個屁的黃天！”許道跟上來，忍不住懟了柴洪福一句。

他伸出雙手，一把鉗住柴洪福小臂，然后眼神示意。

金書昱心領神會，送出藥碗，讓梁阿悌先喂孩子喝藥。

“不能喝，不能喝！”柴洪福還在旁邊鬼叫。

沒救了，這太平道真邪門，比上輩子那些宗教洗腦離譜多了。

許道暗暗搖頭，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狂熱的宗教徒。

已經不是皈依者狂熱能解釋的了。

等孩子喝完藥，許道一放開手，柴洪福立馬指向許道，被許道斜眼一睨，他顫巍巍調轉手指指向老婆兒子：

“你們完蛋了，得罪了黃天！我……我……我沒你們這樣的老婆兒子！”

說罷漲紅著臉落荒而逃。

“仗義！兩位小哥仗義！”

“胡安堂仁義！”

“胡先生妙手回春！我剛才一碗藥下去，現在感覺舒服多了。”

“這柴洪福信教信傻了吧，爹媽婆娘都不要了。”

等到柴洪福走遠，周圍才響起轟然叫好聲，各種夸獎的話絡繹不絕。

“謝謝，謝謝兩位小哥，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梁阿悌紅著眼睛，輕聲道謝。

“沒事，他以后不會找你麻煩吧？”金書昱仰著頭，老氣橫秋道。

“我回娘家，娘家兄弟多，他不敢的。”梁阿悌在胸前一陣摸索，摸出幾枚帶著體溫的銅錢，塞進金書昱手里：“藥錢多少，不能讓小哥真的破費。”

金書昱像被燙了手一樣，慌忙把錢還回去，臉紅道：“算了，你帶孩子不容易，藥錢就免了。”

說罷，他偷偷拉了拉許道，兩人害怕人情拉扯，一溜煙鉆進后院。

身后傳來梁阿悌教孩子的聲音：“快，謝謝哥哥。”

“謝謝哥哥。”

……

兩人來到后院。

院子里擺了三四個炭爐，火力全開正在煎藥。

金書昱像個好奇寶寶：“道哥兒兩天沒見，是不是已經練出功夫了，我看你剛才手勁可大。”

許道淡淡一笑：“哪有那么快，就是經常砍柴，力氣比普通人大一點。”

他看著滿地的藥罐，問道：“今天怎么突然多這么多病人？”

“都是后半夜從梅峰村來的，累死人了。”金書昱一邊扇火一邊解釋。

“會不會是瘟疫？”許道忍不住聯想。

金書昱搖了搖頭：“先生說只是中毒，估計是水源進了臟東西，被污染了。對了，道哥今天來有什么事嗎？”

許道解釋道：“想抓兩副壯血藥，練武用的那種。”

金書昱恍然大悟：“你說的是血沸湯吧，安伯老來買的那種，那得等會了，早上很忙。”

“沒事，我來幫你，送走病人再說。”

許道不急，他剛好想問問胡先生，那兩種鐵布衫配套的藥，能不能和血沸湯一起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