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一個面容憔悴的年輕女人單手打開了門，另一只手抱著一個嗷嗷大哭的嬰兒。

“中隊長，小錢，你們怎么來啦？”女人挽了挽散亂在耳邊的黑發，說著往門外探頭張望，“我老公呢，他不是說今天休假嘛，怎么等了一夜都沒回家呢？”

老公二字咬的極重，氣氛一下緊張起來。

二人一身正裝站得筆直，把一股氣死死含在嘴里，咬著牙把眼淚憋在眼里。

“嫂子……”

“誒，我先去拿手機問問老楊，這人兒沒輕沒重的，消息也沒一個。”女人慌亂地打斷二人，轉身向屋內走去，一邊走一邊哄著嬰兒：

“寶寶不哭，不哭嗷，爸爸快回來啦，他會回來的嗷。”

錢國光上前一步，擰緊了雙手。

“家屬葉清，楊安康同志于726特大火災中作出卓越貢獻，光榮犧牲！”他不敢直視這個抱著孩子面無表情轉身望著他們的女人的眼睛。

“敬禮！”

兩人在狹窄的樓梯間站成一排，手掌揮動時帶過了一陣風。

“中隊長，小錢，你們開玩笑的吧…”女人用五官硬擠出來一個牽強的笑容，她用急促的語速說著自己的疑問：

“我老公他之前跟我說，他，他得到了一個進步的機會，已經去機關了啊。”

望著這個在去年還是風華正茂的年輕女人，中隊長嘆了口氣，說出了真相。

“楊安康同志確實被提名，但他放棄了這個機會繼續堅守在江陽第二支隊。”

“他的原話是：就不搶年輕小伙子機會了，就留在這兒，離家近。”

錢國光上前停在葉清兩步之外，他還有最后一樣東西要交給這個女人。

在每個戰士出警之前，都會寫一張遺囑，因為這份工作的危險性，意外和明天不知道誰先到來。

“嫂子，這是楊安康同志提前寫好的遺囑。”

葉清猛吸一口氣伸手拿過一張疊好的白紙，她懷里的孩子突然不哭了，咿呀著伸著手像是在安慰媽媽。

致我最愛的家人：

其實我并沒有準備好自己最后要留下什么（劃痕）

最親愛的老婆，對不起，我沒回來，寶寶還那么小，接下來要靠戰友和國家替我養你們了，對不起。

親愛的，出門時記得檢查水電氣，也要記得帶傘，天熱了空調不要開太低，不要感冒，也別太節約，對自己好點，我的撫恤金應該挺多的（劃痕），一個人在家要注意室內通風，藥箱在電視機下面，沒藥了記得去補，你最愛吃的那家包子在臨江路二段我們單位旁邊，寶寶以后想爸爸了，就讓他在樓梯間喊兩下，爸爸會聽見的，就會回來看你們。

兒子，爸爸很抱歉要很早就在你的人生里缺席了，但是，不要自卑，你的爸爸很愛你，你的爸爸是為了人民，你的爸爸希望你健康成長，以后好好照顧媽媽，好好成才，這是就是爸爸的心愿。你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啊，爸爸想過好多好多要和長大的你說的話，好想看著你長大啊，爸爸很愛你。

其實我真不放心你們娘倆，如果可以，希望你們永遠不會看到…

葉叔，陸媽，還有各位叔叔阿姨，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還沒向你們盡到孝，對不起，兒子來世再來報恩！

…女人的眼淚決堤了，她再也守不住自己的堅強，她依靠的肩膀已經永遠離開她了。

錢國光趕緊扶住瞬間傾倒的女人，那一秒這個女人的身軀單薄得像張紙。

中隊長也趕緊上前抱住孩子，他輕輕得晃動著臂膀，安撫著這個可憐的孩子。

只見未滿周歲的嬰兒不哭不鬧，對著半開的家門囁囁喏喏：

“baba，爸巴”

……

一陣涼風在雨后刮起，吹開了窗簾，露出了三個悲傷的背影和一個發亮的手機：

18:00老公，今晚回來想吃什么，我給你做(∩_∩)

21:48老公，你幾點回來，外面的天紅了半邊，我和寶寶在家里，很安全。

22:00老公，剛剛外面好幾聲巨響，你一定平安啊，我等著你回家。

23:59剛剛寶寶睡著啦，老公，我好想你，我的心跳的好快。

04:13我希望你完完整整平平安安的回來看我和寶寶

……五日后，追悼會上

低著頭的人群緘默著向前，手中捧著黃白色菊花。

舍生忘死豐碑永不朽

赴湯蹈火英魂永不滅

十三具冰棺陳列在大堂，無數的人民默默將鮮花簇擁在英雄周圍。

他們不是鋼鐵之軀，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守護著人民，卻忘了自己也是人民的一份子。

葉清抱著孩子凝視著自己親愛的那個人，他就躺在冰棺里等待著最后的告別。

“老公，你看看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你該有多疼啊。”

剛學會說話的孩子伸著稚嫩的手拍打著棺沿，嘴里一直重復著他無師自通會的第一個詞：“爸爸。”

一群七八歲大的孩子手拉著手圍在楊安康的周圍，他們今天穿上了自己帶有黑手印的衣服。

他們知道，自己的命是冰棺里躺著的這個叔叔在烈火中一個個撈出來的。

一個雙馬尾小姑娘拿著自己畫的畫來到了葉清的面前，她知道這是叔叔的妻子。

“阿姨，謝謝叔叔救了我們，這是我給叔叔畫的畫，我希望送給他。”

葉清伸手接過，紙張周圍無數紅色的手掌伸向中間一個蹲在地上哭泣的小女孩，卻都被一個被光芒籠罩的人擋住，像太陽一樣給人溫暖。

人死后會變成星星，而太陽，是視線里最大的一顆。

……

陳不律看著天蒙蒙亮，放下手中的賬本，對著雙眼無神的楊安康說道：

“今日你回家去吧，小黑會跟著你，不要離開它百尺之外，你的靈體還不穩定。”

楊安康一下子站起身，整個人找到了魂兒，他深深對著眼前人鞠了一躬，然后踏上了回家的路。

臨江路三段25號，養育自己的親人和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在那里。

他快步奔跑在回家的路上，帶起了一陣微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