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野放下碗筷，看著門口抽了半根煙，正低頭彎腰換鞋的女人，聲音不大不小，足以讓許萍蘭聽到:“媽，這個月的飯錢你準備什么時候給我。”

許萍蘭穿鞋的動作一頓，嘴中熄滅的煙灰落在鞋頭，灰了一片。

她抬手擦掉，沒理會周野，自顧自的跺了兩下腳。

周野皺著眉，閉上眼，重復了一遍:“這個月的菜錢......”

還未說完，許萍蘭就疾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把快吸完的煙扔進周野還沒喝完的粥里，語氣帶著質問和不耐煩:“上個月給你的三百塊錢這么快就花完了？老娘自己還沒錢呢，去哪給你找錢去。”

周野抬頭和她對視，緩緩說道:“上個月的錢還剩二十幾，夠我和若若兩個人吃幾頓飯。”

許萍蘭翻了個白眼，轉身走到門口，頭也不回的說:“晚上再說吧，老娘現在很忙，別煩我。”

一陣乒乓亂響的聲音后，大門合起。

周野坐在椅子前，疲憊的彎下腰。粥是喝不了了，滿桌的狼藉還等著自己收拾。周野捏了捏眉頭，安靜的收拾著桌子。

周若迷迷糊糊的醒來，就看見周野正在洗碗臺那刷碗。她揉了揉眼睛:“哥哥，我起來了。”

周野沒什么情緒的應了一聲，又想到什么補充道:“早飯在鍋里，一會兒給你拿。”

周若洗漱好后，周野也正好把早餐放到了桌子上。

周若吃的很快，因為周野送她去學校后還要再回自己的學校。

還有一點也是周文夫一般都是飯點回來，他一回來周野還要再伺候他。周若不想讓哥哥那么累，雖然哥哥什么都不說，但她能感覺到哥哥每天都很累。

偏偏事與愿違，怕什么來什么。周若喝完最后一口粥，門口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響。

周文夫扶著門邊，踉踉蹌蹌地坐在門口玄關處。他身上的酒氣、汗臭味瞬間充斥整個屋子。

意識到家里有人在，周文夫向屋內看去，周若抬頭與他的目光撞上。

周文夫胡亂蹬掉鞋子，穿著襪子走到周若旁邊，拉著一條凳子就往下坐，酒氣一股腦得被周若吸進鼻中，熏得周若想吐。

長且臭的酒嗝直沖周若腦門，周若眼睛發酸，忍著想吐的沖動，向周文夫打個招呼，小心翼翼地往后挪。

周野聽到動靜從臥室出來，把周若往后拽了下，示意她去換衣服拿書包。

周文夫臉上紅火，拉扯著周野的手腕，口齒不清的對他講:“周野啊……呃……好好上學啊，等老子以后和那個婆娘離婚了……你和小若跟著我……”

話還沒說完，忽然使勁扯了下周野，作勢要吐。

周野馬上扯開他的手，繞到了旁邊。

屋子內一時只有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嘔吐聲，連綿起伏，還夾雜著吐痰聲。

周文夫一股腦全吐出來，吐完嘖嘖嘴，發瘋一樣大叫:“舒服！”

也不管身邊是什么地方，直接把兩張椅子對齊，躺上去睡覺。

周野看著地板上的嘔吐物和隨便拼湊的“床”上已經睡死的人，摒著氣收拾地上的污穢。

留給許萍蘭或者等晚上回來再收拾都會挨罵，不如早點收拾干凈。

反正都是早晚要干的。

周野拉著周若的手，沒有管睡暈的爹。高一剛開學，還有好多事情要忙，有些人不值得他去浪費時間和精力。

周若路上安安靜靜的，直到快到自己小學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

周野蹲下來和她平視，柔聲問她怎么了。

周若用自己瘦瘦小小的胳膊抱著周野，聲音悶悶地傳到他耳朵中:“哥哥，對不起。”

周野聞言，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頭發:“你和哥哥說對不起干嘛，你才沒有對不起哥哥。若若很厲害，如果沒有若若，哥哥的生活就不會快樂了。”

周野知道她在想今天早上的事，不想讓她覺得是自己的錯。

他們誰都沒有錯。

周若嘟著嘴:“我想快點長大，變得比哥哥都厲害，掙很多很多錢，都給哥哥花，讓哥哥不用再那么累了。”

小小的身體里似乎蘊藏著無窮的力量。

周野被她逗笑，他捏了捏周若的臉:“好啊，那哥哥以后就靠你了。不過你不厲害也沒關系，哥哥在就有你飯吃。”

周若快跑幾步，口中還說著“好耶！”不忘轉身向周野告別。

和周若的小學離得不算很遠，周野進班時，還有十幾分鐘上課。

班內學習氛圍一般，說出來不像是高中的樣子。

其實周野學習成績很好，中考考上了重點高中，但許萍蘭沒讓他去。

原因很簡單:另一所普通高中不強制要求學生住宿，重點高中強制住宿。

周野一走，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務都得讓許蘭萍干，要不然就讓周若開始學著干。

周野知道許萍蘭在想什么，他只是不問，不說，不代表他傻。但他真的不放心讓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兒去做一些家務。

周野變相被他們控制了，周若就不要再被這樣對待了。如果自己走了，只剩周若一個人，她該怎么辦。

周野做不到，也不忍心。

周野太需要足夠強大的力量帶著周若離開這里了，但他現在能做的只有學習。

他的目標在遠方，他們不應該被困住。雄鷹不該被困于沼澤中，他總會洗干凈羽翼去闖天地的。

周野不怎么關心班里的事，在班里也不怎么說話，長得也很高冷，平常大家都默認和他不是一類人，也沒自己主動找他聊天的。直到上午的課快結束，班主任站在講臺上，他才知道有一個轉校生要過來。

“欸，你說他在那兒上高中上的好好的，干嘛來我們這破學校啊，他爸還是往咱學校砸了不少錢，校長才同意讓他進來……”

“你不知道嗎？聽說他打了一個老師，被勸退了，關鍵那老師人可好，他平白無故打老師，你說哪個學校敢要他……”

“那這哥們挺牛批的啊！有點佩服他了。咱班就只剩周野旁邊那一個空位了，他一過來不就直接坐那了，我有點害怕了……”

“噓，小聲點……”

前桌兩位同學的交談聲漸漸低了下去，周野頓了頓筆，沒做理睬。

講臺上，班主任老王正交代下面的學生要和同學和睦相處，冷靜處理矛盾糾紛。

“周野，班里也沒什么空位置了，先讓轉校生坐你旁邊那個位置吧，等期中考試完我們再進行調位置。”

周野沒什么反應，在老王看過來的時候點了下頭。

午休時間，周野一般都是在外面吃。學校有餐廳，但周野午讀時間在一家書店幫忙。

午讀兩個小時，周野在書店看店，午飯湊合一吃，剩下時間看店也看書。

店長是個脾氣和身材都很火辣的姐姐，性格大大咧咧的，挺照顧周野的。

初秋的天氣不算熱，店長姐姐坐在收銀臺前，看見周野來了，兩眼放光，手機還外放著游戲音效。

段哥操控著人物，沖周野說:“來得正好，我一會兒要出去吃飯，你看店，我要是到點回來了你就不用管了，要是到點沒回來你直接回去，給我鎖門就行。唉不是哥們你上啊，你楞那干什么……”

段哥是店長，雖然被叫哥，但是個女生，只是不喜歡別人叫她姐姐，和她熟的人都喜歡叫她“段哥”。

段哥追求一個男生有大半年時間了，總約對方出來吃飯，這次也是。周野聽過很多段哥嘴里關于這個男生的故事，看得出段哥真的很喜歡他。

書店早上八點開門，下午六點關門，一天開十個小時，賣出去的書進行登記，一天的總賬算好后再折算一個小時掙了多少錢。

周野一天干兩個小時，也就是兩個小時的提成。雖然不多，但也夠了。

段哥打完那把游戲就走了，店里現在就他一個人。周野把到的書擺好放到書架上，坐在收銀臺那里看書。

風鈴響起，有客人來了。

顧客在里面轉了好一會兒，出來時抱著好幾本教材。

一時，柜臺上有七八本卷子，四五本厚教材書。

“老板，結賬。”

周野迎上男孩的目光，清澈干凈，直勾勾地盯著人也沒讓人覺得不舒服。

準備結賬的十來本參考書中，有幾本類型差不多的。眼前的男孩聽見計算機不斷飆升的數字也沒什么反應。

機械聲停在了數字“378”。

看著顧客滿臉不在乎的樣子，周野也懶得提醒他參考書中有重復類型的。

人傻錢多，不掙白不掙。

遲逸回復著朋友的信息，周野用袋子裝好告訴他付款金額。

遲逸打開二維碼讓周野掃他，眼睛一瞥，注意到周野身上的校服，問到:“你也是海市一中的嗎？你知不知道咱學校幾點開始上課啊？我剛來，還不太熟悉。”

周野把袋子遞給他，回道:“下午兩點預備，兩點十分上課。”

遲逸比了個“OK”，邊拿書袋邊往外走，回頭向周野道謝:“謝啦兄弟！快到點了，我先走了啊，拜拜！有緣再見！”

風鈴再次響動，店內很快恢復平靜。墻上的指針不知不覺走到了兩點。

無人知曉的時間，有人已經見到了彼此的第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