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里。

趙蘇姚放下來一個小獸模樣的小香爐，想借燭火點燃爐中素雅熏香，手卻有些抖，嘗試了好幾次才見了紅熱。

她面色也微微有些紅，在李易面前坐下來。

“應該是這香受了潮，便先湊合著用吧！”

不是手在抖，那便是心在抖了？

“嗯。”

李易應了一聲，嘴角翹起一抹微微的笑意。

“這些年過得如何？”

趙蘇姚笑道：

“很不錯呢！”

“和爹娘在一起的十年，每天都平安喜樂。”

李易微微頷首，面上并未浮現半點意外，道：

“料當如此。”

趙蘇姚當即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嗔道：

“那你還問？”

李易卻并未和她斗嘴，而是長舒了一口氣道：

“見你平安喜樂，便放心了！”

聞言，趙蘇姚微微一愣。

她本以為李易是來當說客，勸她離開這里，沒想到他竟然云淡風輕說出這一番話來，看上去是那般真情實意。

“……”

屋里靜了片刻。

趙蘇姚看了眼李易，一張少年英氣的臉頰，如今卻多了一股閱盡世事一般的滄桑，于是有些心疼地開口問道：

“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吧？”

李易咕咚灌了一口茶，卻是一臉淡然地答道：

“埋葬了養(yǎng)母，從北疆妖物肆虐之地出發(fā)，一路經過大禹澤、三千大山等地，看看風景，一晃眼便過來了。”

末了，還不忘補了一句——

“不過是些許風霜罷了。”

聞言，趙蘇姚都不禁動容了。

些許風霜？

大禹澤、三千大山那可都是妖物肆虐之地，上千正道修士過去斬妖，聽說最后只剩下百來人完整回到了宗門。

這一路上，他經歷了何等的艱難困苦，最后卻成了些許風霜，讓她心中如何平靜。

“若不是為了我……”

李易眼見趙蘇姚眼圈發(fā)紅，不愿見她落淚，于是便呵呵一笑開口說道：

“我來講講這一路的見聞吧！”

“嗯！”

“就從我出寒鄉(xiāng)村說起……”

……

初時，趙蘇姚還聽的十分認真，偶爾還被他不正經的描述逗笑，后來越講越沉重，饒是李易數次修飾也圓不成開心事。

“……所以就是這樣，我終于考進了小玄門，一拿到外門弟子令牌，就來見你了！”

說著，他晃了晃手中嶄新的外門令牌，此時的笑容當真如從前少年一般無憂無慮。

此時，一陣風卷起了窗紗。

“這風有點大……”

趙蘇姚借有風的理由揉了揉通紅的眼眶，下意識地伸出手摸了摸李易粗糙的臉龐。

古銅色的皮膚如貧瘠的土地一般結塊，上頭全是風一刀一刀凌遲般刻出來的斑駁。

“苦了你了。”

此話一出，兩行晶瑩淚珠從她眼角滑落，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投入了李易的懷中。

軟玉溫香入懷，李易放肆地呼吸著那熟悉的味道，一如既往蘭花般清冽的香，就仿佛他們從來沒有分開一樣。

片刻后。

“篤篤篤”

外頭響起敲門聲。

“蘇姚，出來吃飯了！”是趙虞氏的聲音。

聽見趙虞氏的呼喚，趙蘇姚抬起頭來，沒見多少淚水，反倒是李易胸前沾濕一大片。

李易當然知道趙虞氏這時候敲門是什么意思，卻并沒有強逼趙蘇姚跟他走的意思。

“走吧！別讓伯母久等了！”

趙蘇姚點了點頭，抹干了淚水推開了房門。

“來了！”

……

一刻鐘后。

眾人圍坐在宴桌上，一道又一道菜端上來，胡淵在一旁非常勤快地忙前忙后，幫每一個人端上了干凈的碗筷。

來到李易身旁時，他是一如既往的客氣，道：

“李公子，聽蘇姚說你與她是多年故交，如今你來得正好，一起來沾沾喜氣！”

話中略有機鋒，李易又哪會聽不出來？

可如今和蘇姚有婚約的是他，每日噓寒問暖的是他，此時宣誓主權又有什么問題？

李易坦然笑道：

“胡公子一表人才，蘇姚又是天姿國色，你們二人可謂是郎才女貌，羨煞旁人啊！”

聞言，胡淵不禁松了一口氣。

他本以為李易是個狠角色，能從北疆恐怖之地一路跑到中原，卻沒想到面前的李易竟然是個泰然自若的君子。

不過，他心中還是有些忐忑。

方才聽蘇姚隨口說了幾句她和李易的過往，多半只是挑了幾件不值一提的說與他聽。

說到李易與她志趣相投，更是一同斬妖除魔，他心中又怎會沒有一絲危機感？

他本想拿與蘇姚這十年來的相處當定心石，翻來覆去也沒找到一件夠分量的，全都是些不足掛齒的平凡小事。

說起來，他現在還不太懂蘇姚在想些什么。

從前他還能騙自己，女孩的心思像海底針。

如今親見蘇姚談起李易，雖說她已經盡力壓制，他卻看出了難以抑制的眉飛色舞。

他們二人，當真有一段銘心刻骨的過往么？

“胡公子？”

見胡淵發(fā)呆，李易輕聲呼喊。

胡淵暗自嘆了口氣，一臉慚愧地說道：

“李公子情深意篤，換了世間任何一個女子，誰不會為你神魂顛倒……”

說到一半，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古怪了起來。

“咳咳”

趙越咳嗽了一聲打破尷尬，和藹地輕笑道：

“阿淵，你也是主人，日后這等碗筷的活計，讓下人去做便可以了。”

“后生明白。”

胡淵有些失神地點了點頭，回到了自己位置。

而眾人的臉色，變得越發(fā)古怪。

這幾日，胡淵分明還一句一個小婿的，怎的突然又自稱后生這等生分的稱呼去了。

家宴的氣氛有些凝重。

李易察覺了這一點，于是捏著酒杯站起身來。

他爽朗一笑，道：

“諸位，今日唯獨我一人是客，能得諸位招待，實在是在下的榮幸。”

“來！在下敬諸位長輩一杯！”

“好！”“李公子有禮了。”

……

酒足飯飽，李易喝到了半醉。

趙蘇姚跟著李易來到門口，見他搖搖晃晃，有些不放心地就要跟上去扶住他。

李易被涼風一吹，酒勁當即就散去了大半，本來體修就不會醉酒，只是他任由酒液在血管之中沒有驅散罷了。

“不用送了。”

他輕笑了一聲，拱手說道：

“趙姑娘，我如今也是在小玄門有家的人了。”

聞言，趙蘇姚瞳孔微微一顫，手還抬在半空，目送著李易背影在黑暗中越走越遠。

頃刻間。

兩行清淚從她的臉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