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妙思已經(jīng)呆在皇后宮中有一段時間了，皇宮里吹過的風(fēng)就像皇后娘娘宮里吹過的冷風(fēng)一樣冷，肅穆……

她每天都要去拜見皇后娘娘，給皇后娘娘磕頭，請安，然后在那邊給皇后娘娘侍疾，她總覺得皇后娘娘并沒有什么病癥，只是歪歪斜斜地躺在那邊，發(fā)呆而已……

皇后娘娘時常要看著窗外發(fā)好一會兒的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卻居然也不想起一點皇帝的事情來，仿佛皇帝對于她來說，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她心情好的時候，就攬過何妙思，把她抱在懷里，像玩弄小貓兒一樣撫摸上幾下，懶洋洋地就入睡了……

皇后娘娘臉上總是蒼白的茉莉粉和各種脂子調(diào)的胭脂，哪怕是睡著了，還要細(xì)細(xì)地抹一層茉莉粉來養(yǎng)皮膚……

有時候，何妙思看著她看向窗外的眼神，顯得格外的孤寂，似乎整個皇宮，只有她一個人，事實上，本來也確實如此，而她，不過是她心血來潮找的類似于小貓兒一般的陪伴而已……

也許，皇后娘娘不是給皇帝找個伴，邀寵手段，而是給自己找了個好玩新鮮的民間來的寵物罷了……

前朝讓皇帝納妃的諫子也非常多，只是皇帝卻并不同意，不是因著左相的臉面只收皇后一個貴主子，而是天生猜忌多，怕前朝的那些老臣們給他的后宮安插許多人脈，又像左相一樣盤根錯節(jié)盤踞起來，不好打理。

他對付左相，已有十年之余，實屬不容易，而左相，也終于要被他扳倒了，皇宮里的皇后娘娘也馬上就沒有了用處，變成了棄子。

而此時的皇后娘娘畢竟還是權(quán)傾一世的皇后娘娘，她在后宮中立的威信，還是余威震震，根本不敢讓人小覷她，也不敢讓人怠慢于她。

何妙思也只能恭恭敬敬地陪在她身邊，伴君如伴虎，呆在皇后娘娘身邊可比呆在皇帝身邊好多了。

皇上是男人，皇后娘娘是女人，哪怕是在這后宮之地，她也要為家中的衡君保存下一份忠貞來，她多么希望當(dāng)時忤逆了皇帝，早早地被趕出宮？那是不可能的，她一時是皇帝的女人，這一輩子也是皇帝的女人?；蛘呤潜粐?yán)酷的后宮刑罰給杖斃了，也對得起家中的夫郎，哪怕他變心了，再娶了，她都對得起他了……

衡君……

其實何妙思心中，也是不相信有什么天長地久，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什么亙古不變的愛情……

她只是做好她自己的本分，從心而為，因此，她哪怕躲在皇后娘娘宮里，給皇帝添堵，她也不想再去皇帝的寢宮了……

更不用說添子嗣什么的……

這皇宮，原本就不是她的家，她空蕩蕩一個人來到這里，本就居無定所，更何況為一個并非明媒正娶她的男人誕下子嗣，萬萬不可……

何妙思覺得在皇后娘娘宮里實在是太安逸了，她甚至有點消解了對皇后娘娘的恨意，對她產(chǎn)生了一種類似于依戀的情緒。

皇后娘娘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很高傲的樣子。

面對她的時候，卻天真的像個小孩，總是像抱著迫切想得到的心愛的玩具一樣死死地抱著她，還問她：“皇宮里，悶不悶？”

“我就是這樣子走過來的，有時候無聊了，就數(shù)著門口的青石板玩，這皇宮，本來是死寂的！多像死人呆的墳?zāi)沟?，多虧有了你，這一如既往的地方，才多了一點生趣。”

她又突然抖了抖嘴唇，輕抿了一下，繼續(xù)說道：“多年以前，我還是個在家的女孩兒的時候，也是這樣子跟自己家的姊妹玩樂的，家中，有個妹妹，長得像你一樣年輕，活潑，可愛，漂亮，充滿著小孩的朝氣，我經(jīng)常跟她玩耍，逗逗她，她脾氣好，總是也不生氣，摘了院子里的小花小草，就要給我……”

何妙思一聽，也覺得她經(jīng)?？谥刑岬降拿妹弥鴮嵱袔追窒袼?

人啊，總是逆來順受的，一開始，何妙思還對皇后娘娘的行為非常憤怒，恐懼，害怕……

現(xiàn)在，她總是恨不起來皇后娘娘，只是覺得她活著的身影，看起來有些單薄，有些冷……似乎馬上就要不出現(xiàn)在這生冷的人間了。

她馬上便不能去找她了，也沒有一個人，中午晚上親昵地?fù)еX了……

與她醒著的時候，看到的冷冰冰的皇后娘娘截然不同，她覺得：

大概是做夢吧……

何妙思現(xiàn)在的人生，支離破碎，還會有什么好事情發(fā)生嗎？

她的家，早在幾個月之前，沒了，家中的夫婿，也不知道在她不在家的這段時間里，還有沒有想著她……

也許是想著，也許是已經(jīng)有了新人了，未知的事情總是讓人覺得好害怕……

而皇后娘娘好像一直以一種很忠誠的方式守著她。

皇后娘娘的蒼白臉色好像是治愈不了的十二月的冬雪，凝結(jié)住了冰霜一般的臉色。

整個皇后娘娘的宮殿，大六月，都像是浸在寒冷的冰窖里，死氣沉沉的……

皇后娘娘現(xiàn)在還會跟她一起吃家常便飯，留她一起吃茶賞花。

她突然覺得皇后娘娘起碼比男人靠譜，可以一直在她身邊。

她已經(jīng)不住蘅蕪苑了，搬來了皇后娘娘的暖閣，皇后娘娘正宮旁邊的偏院，雖然，晚上照舊，跟皇后娘娘躺在一起，如同親姐妹一般。

她突然想起以前跟衡君待在一起的歲月里，衡君似乎對她，總有很多保留，但是待她卻是很好的，彬彬有禮，一舉一動都恰到好處。

衡君是個很小心的人，每次她問他要不要去拜見家中親人，他總是會被嚇一跳，尷尬地用一句：“你問這個干嘛？”草草地蓋過去……

衡君當(dāng)時不走南闖北了，但是總能拿出很可觀的銀子上交，支撐家中每個月的開銷，因此，她是吃喝不愁的。

她也曾經(jīng)想過，衡君會不會是山上的山賊變裝跑下來騙小姑娘的，然后之后要把她再拐上山，變成山寨里的壓寨夫人，做了山賊頭子的老婆，變成了山寨的老娘。

因為她從小就是被人給拐到樂坊去的，也不知道自己父母親是誰，每天只有偷偷地在墻角哭泣，幸好被路過的干爹聽到，一個飛身上墻，就把她救了下來，干爹喜歡穿紅色，當(dāng)時，她就看到一團(tuán)像火一樣燃燒的灼灼身影從天而降……

于是她便得救了，過了好些歲月的小女兒生活，吃喝不愁，干娘對她也是極好的……

干娘為人很溫柔，總是無微不至地照料著干爹的一切生活起居，兩個人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如膠似漆，她也曾經(jīng)羨慕過這樣的感情……

只是她這個人悲觀，不曾覺得自己也能有此遭遇……

因此也沒有想過能過上一模一樣的幸福生活……

只是希望家里平安順?biāo)臁?

年年有余……

“妙思……”

她半夢半醒的時候，總是聽到皇后娘娘這樣子輕輕地喚她，非常溫柔……

皇后娘娘在后頭一把攬過了她的回憶，又是皇后娘娘的午休時間，她該陪著她，睡覺了……

于是她小心地鉆進(jìn)被窩里，躲在皇后娘娘單薄卻很寬厚的胸前……

皇后娘娘一直都是搖搖欲墜的人，無論是看起來的身形，還是朝中的地位……

也許，明天，皇后娘娘就被廢了，她的棲身之所也又沒了，會變成宮中可有可無的存在……

宮里的宮女和侍衛(wèi)，一直都是很識趣，口風(fēng)又嚴(yán)謹(jǐn)?shù)拇嬖凇?

皇后娘娘的身邊，已不比當(dāng)初，都是自己娘家?guī)н^來的人，現(xiàn)在，都是皇帝精心培養(yǎng)的人。

然而這些人，卻沒有為難皇后娘娘，給她下臉子看，反而是對她愈發(fā)的恭敬，順從……

而皇后娘娘，自從身邊伺候的人被全部更替之后，行事變得更加猖狂了，有時候，不到午間，便抱著何妙思開始睡覺，甚至在宮女侍衛(wèi)面前，親自給何妙思灌酒……

小小的杯子套在玉指前面，入喉的是一絲甜甜的泛著新鮮朝氣的果酒，清新極了……

何妙思卻不勝酒力，一染紅暈很快飄上臉面，皇后娘娘最近就愛看她紅了臉面，像小女孩一樣嬌羞可人的模樣……

她看起來冷冰冰的，卻似乎有意無意地親昵地捉弄她，疼惜她，憐憫她，疼愛她……

若皇后娘娘是個男人，只怕何妙思會愛上這樣子輕薄又高傲的男人，只是她對她，愈發(fā)的溫柔……

太溫柔了，簡直是溫柔鄉(xiāng)，皇帝的待遇……

她還記得那玉指，碰觸到她臉面的感覺，溫溫柔柔的，帶著一絲媚眼如絲的打趣……

太溫柔了……

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夢……

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物件，若是用力一點碰觸，只怕該碎了……

皇后娘娘簡直像為她放低了身段，她變成了皇帝的待遇……

只是聽說，自御花園落水之后，皇帝從來沒有去過皇后娘娘宮里，兩人就像兩根不相交的繩，斷了……

因此皇帝也沒有嘗過皇后娘娘的美酒和溫柔。

每次皇帝出現(xiàn)的時候，皇后娘娘總是稱病躲在自己的宮殿之中，不敢與皇帝有什么正面的接觸，怕第一個觸了皇帝的霉頭……

怕是要去冷宮里面吃霉千張了！

新皇因著左相在朝堂上公然給的一巴掌，因此對皇后娘娘宮里的宮人極為不滿，每次都要送出去好大一批，若是有膽大想為左相探聽事情的，不懂事的宮人，下場就更慘了，往往，非死即傷，第二天，就再也不見了，消失在了這原本就死氣沉沉的宮廷之中……

死人，才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宮里的貴主子，秘辛多的是，無人知曉的那種驚人，會讓聽的人咋舌不已的那種……

哪怕是左相，上位之路，聽說都是踩著同僚的血的。

原本是個看起來極老實，極靠得過的人，不知怎么的，上來之后，就變了自己的初心，也許他的初心原本就是錢金子銀子等物……

不然人，怎么會變得那么快呢？

何妙思又想起了家中的夫郎，衡君，也許，過了那么多月，他只怕已經(jīng)抱著其他的女人安睡了，他對她，總是藏著許多秘密，而且經(jīng)常，三天兩頭突然不回家，問他去哪里了，他也是什么都不肯說，用一種小心翼翼地警惕的眼神盯著她……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和他，仿佛不是一家人……

終究還是兩姓之家，沒有結(jié)成兩姓之親……

如今，在宮里，有秘密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她認(rèn)出當(dāng)時的那種眼神，是提防的眼神，并不是夫妻之間應(yīng)該有的眼神……

也許，他早已眠花宿柳，抱上了其他比她更漂亮的知冷知熱的小姑娘了吧……

她呆在皇宮里面越久，那種悲觀的情緒越來越甚，在這大院里，仿佛沒有什么事情是值得開心的，喜悅的，沒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期待的，一切都因著皇宮兩個人，賦予了沉默的悲劇色彩……

她好怕，好怕衡君在外面有了新人，不記掛著她了，她還是希望，他能想著她一點的！哪怕是一點……

人的渴望經(jīng)歷了那么幾個月，居然變得如此薄……

就像皇后娘娘吃的薄粥一樣薄……

皇后娘娘身子孱弱，又不愛吃飯，總是熬了點粥油，給她灌下去。

皇后娘娘最大的依靠，就是宮外的左相，若是左相沒了，她也要遭殃了，而皇帝早就看左相不順眼很久了，皇后娘娘，只怕從年輕時一進(jìn)了皇宮開始，就是后宮第一悲劇色彩人物……

而且常年生病……胃口不開……

但是在這方面皇帝似乎格外開恩，后宮給皇后娘娘吃的都是最好的補品！

也許是終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左相在前朝還有后宮，都還有一分自己的勢力吧……

何妙思因著長期在皇后娘娘宮里飲食，人也是圓滿了起來，皇后娘娘宮里的吃食越發(fā)的養(yǎng)人，可見皇帝終究沒有對皇后娘娘下毒，也許是看在少年夫妻的一分薄恩吧……

聽說，左相被罷免了……

皇后娘娘這日聽完，卻沒有什么其他的神色，只是照舊摟著何妙思睡覺，甚至眼角眉梢，都露出幾絲喜意來……

這一天，何妙思只是見皇后娘娘笑得極嫵媚多情，于是……

吃了皇后娘娘的飯，馬上便不省人事了……

“妙思……”

昏迷前，只聽有人極溫柔地喚她的名字……

“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