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鳳門處。

隨著銀槍效節手持長槍、身著甲胄騎著白馬呼嘯著加入戰場，在敵方隊伍里來回穿插和撕扯，鳳翔牙兵和蜀地傭兵的壓力就更大了。

他們戰斗力與魏博精銳相比，不啻于云泥之別，而士卒數量上的優勢又不足以彌補單兵作戰能力和軍事素養上的差異。

這時候還能老實布成陣列，已經很對得起砸下大筆賞金的鄭注了。

別忘了魏博牙兵可是還面對著高額的賞錢誘惑，在他們眼里對面脖子上長的不是頭顱，而是一貫貫銅錢綁起來的無盡藏。

想豁出去拼命掙錢的魏博牙兵就是不可戰勝的！

眼見敵方勢力越來越強大，己方的援軍卻遙遙無期，鄭注心態有些崩潰。

自己還不如不來大明宮，繼續在長安城內多殺點政敵泄憤，然后帶著手下的牙兵回鳳翔嘗試割據一方呢。

他竭力保持鎮定，無論如何，自己也得支撐下去，撐到魚泓志率領千余名神策軍出面的那一刻。

唉，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福氣，要是告訴鄭注神策軍全部對李昂投降倒戈了，魚泓志也不知道跑哪躲著茍延殘喘了，他多半會在戰車上氣得吐血。

鄭注看著對面列出的陣形，心里很是差異，魏博牙兵們沒有拉開戰線，而是銀槍效節在前，弓弩兵在后，擺出一個鋒矢陣形。

在他看來，把兩支完全不同的兵力強擰在一處，又擺出這種陣形，完全是在瞎胡鬧，一旦前軍受阻，后軍進退兩難，不用打就會自亂陣腳。

況且后面的弓弩兵連披甲的都沒有幾個，自己只要派出蜀地傭兵襲擾，一輪騎射，就能讓他們崩潰。

對手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自己本來應該覺得慶幸，可鄭注心里始終有些不妥當——自己的對手可不是什么新丁，而是勇武甲于天下的魏博牙兵！

他們難道不知道這種陣形就是個笑話？即便魏博牙兵戰斗力遠在己方之上，第一輪就射死不少自己的士卒，但那又如何？

自己背后可是丹鳳門城樓，進可攻退可守，魏博牙兵真殺到城下，難道還能把城墻撞塌？最終的結局只會碰壁而還，還容易被自己的大部隊包圍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

既然閣下求死，不妨送汝一程。鄭注計較已定，不再猶豫，他親自站起身，往鼓上重重一擊。

鳳翔牙將拔出長劍，往前一指，高聲喊道：

“出戰！”

戰車從陣中駛出，步卒緊隨其后，緩緩往銀槍效節處逼去。

陳堰擦干坐騎身上的汗水，然后丟下布巾，拔起插在地上的長槍，雙膝一夾馬腹，躍馬而出，振臂呼道：

“死戰！”

“死戰！”

數十名銀槍效節催動戰馬，蹄聲猶如雷霆，震徹天地。

兩軍雖然都已經苦戰多時，一旦交鋒，仍然悍勇無比，撞在一起時，剎那間血肉橫飛。

陳堰一馬當先，闖入敵陣，他轉動長槍，右手握住槍尾，左手按住槍桿，一記斜刺推出，鋒利的長槍從戰車的馭馬左眼刺入，透顱而過，從它右眼鉆出。

馭馬轟然倒地，疾馳的戰車立刻側橫過來。戰車上三名甲士一人執轡，另兩人揮刀朝陳堰劈砍，可陳堰已經拔出長槍，頭也不回地往后殺去。

鄭注的擊鼓聲突然一變，變得剛勁而峻急。右翼的蜀地傭兵聞聲出陣，他們催動坐騎，先是小跑，然后速度逐漸加快，最后狂奔起來。

傭兵沒有選擇與兵強馬壯的銀槍效節一較高下，而是在戰場上劃了個弧形，繞到其背后，兵鋒所指，正是位于后方的弓弩兵。

戰場位于丹鳳門和鼓樓之間，地勢開闊，鄭注又有意壓住鼓點，讓鳳翔牙兵放緩速度，僅僅是速度的變化，陳堰選擇鋒矢陣形的弱點和惡果便暴露無遺——銀槍效節的騎兵高速沖刺，而后面的弓弩兵全是步卒，兩軍不可避免地越拉越開，直到暴露出致命的空當。

但他別無選擇，擒賊先擒王，富貴險中求！

魏博弓弩兵見對面騎軍撲來，并未驚慌，他們遠遠便張開角弓和蹶張弩，不射人，專射馬。

弩箭帶著巨力直接把沖來的蜀地傭兵射得人仰馬翻，而銀槍效節也開始加速，在發現露出空當之后，陳堰沒有再試圖用手中微薄的兵力進行補救，而是果斷地放棄弓弩兵，朝著鄭注殺過去。

他相信弓弩兵能暫時應付得來這種險境。

眼看著陳堰越逼越近，鄭注心頭不爭氣地狂跳起來。久聞銀槍效節英雄無雙，今日一見，果然人中之龍，名不虛傳。

陳堰雙手持槍，口中咬著一柄短刀，仿佛是從血海中殺出的一樣，精赤的上身灑滿鮮血，跨下的坐騎也是渾身浴血，奔馳間，在地上灑下大片大片的血花。

懾于魏博牙兵在大唐的威名，鄭注手下的牙兵們幾乎無人敢攖其鋒芒。

一開始還有人上前阻攔，但陳堰連挑數敵，余下的紛紛退避，甚至都沒人朝他放箭。

雖然陳堰已經深入陣中，放箭容易誤傷己軍，可連他的坐騎也毫發無損，這已經不是運氣能解釋的了。

眼看陳堰離自己只剩十余丈，鄭注覺得自己手都在抖，他鼓起最后一絲勇氣，揮劍叫道：“傭兵！回防！列盾陣！”

雖然一片慌亂，蜀地傭兵依然令行禁止，飛快回撤舉起盾牌，列成一道橫陣，牢牢擋在鄭注的戰車前。

他剛松了口氣，卻見陳堰絲毫沒有減速，而是迎著盾陣直沖過來。眼看就要撞上，他一磕馬刺，坐騎嘶鳴著騰空而起，越過盾陣。

鄭注愕然張大嘴巴，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還可以這樣的嗎？

然后他就覺得自己飛了起來，越飛越高，仿佛一直飛上天際。

陳堰一槍刺倒敵方主帥，錯馬相過時，順勢取下齒間的短刀，斬下鄭注的首級，掛在長槍上，高高舉起。

身后的魏博牙兵士氣高漲，狂呼道：

“死戰！死戰！”

遠處，李昂帶著韓希直率領的魏博牙兵和大批神策軍匆匆趕來。

而丹鳳門外的大道上，蘇恒和他的健碩弟兄們個個身穿重甲，手中拿著盾牌和巨斧，攔住了鳳翔牙兵和蜀地傭兵逃跑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