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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蔡蒯

  • 家父劉景升
  • 驚蟄小魚
  • 2661字
  • 2024-07-03 21:48:37

待黃祖重新跪坐后,劉表一邊捋須,一邊把目光投向了案上的各類食物。

這些食物都由精美的食器盛著,按照《禮記》分別放置在不同位置。

首先用來開場的,是右手邊的黍臛,一種雜以黍米的肉羹。

接著就是筵席的重頭,放在食案較外側的燔炙,也就是燒烤。

北方胡人的燒烤,就是“貊(mò)炙”“胡貊”,是將動物整烤,類似今日的烤全羊,烤后用刀各自割食。

而漢人的燔炙則類似后世的烤肉串,首先是將肉切成方寸大小,然后將肉塊貫穿在籖(qiān)上,燒烤的炭火用桑木,燔炙時要舉扇煽火,烤出的肉外焦里嫩且有果木的香味。

燔炙的用肉品種很多,這次因為是州府的宴會,所以用的是比較上臺面的羊炙和牛炙。

雖說牛在此時是重要的生產資料,無故不可殺牛,但是架不住就有幾頭牛在筵席前剛好“摔”死了。

同時,荊州水網縱橫,魚生河鮮也是此地一絕,荊州本土人士都酷好食魚膾,也就是生魚片。

因而這次宴會上也少不了這種美食。

只見瑩白的魚肉被細細切成薄片,依次碼在黑底赤紋的漆盤上,圍成了數圈,宛若盛開的花瓣,透過魚片隱約能見到漆盤上“君幸食”的字樣。

見到了魚膾,劉表便仿佛記起了什么,突然掩面嘆息起來。

原本或是低聲交談,或是欣賞歌舞的賓客們,都漸漸看向了他。

“諸君,表已是知天命的年歲,現在雖然還能為漢室盡忠,但也不知能再活上幾年。我單騎入荊,能得各位英杰之助,驅除宗賊,已是天幸,表在此謝過?!?

當即劉表行了一禮,眾多賓客也是連忙回禮。

“只是,我還有遺憾,那便是沒能常伴我兒,”劉表此時表現得如同一個普通的,思念孩子的老父親:“當初,我受黨錮之禍,四處逃亡,不能陪在我兒身邊,我對他們時常感到歉疚?!?

接著,劉表變得愈發絮叨,似乎真的是個忍受不住思子之苦的老父親:“吾長子琦,長相隨我,三子琮,性情溫良,四子修,年紀尚幼卻好學?!?

“至于次子,阿珽,當初他年幼時身染重病,我日夜祈禱,終于轉危為安,宗族內都說此賴天之佑,果然,他稍稍長大,七歲能詩,八歲能賦,之后能文能武,是吾家的千里駒?!?

在此時,劉表頗為得意地撫須,又成了一位向親友們吹噓自己優秀兒子的欣慰老父。

繼而,他又指著自己案上的那盤魚膾道:“不過,他從此多了怪癖,生水不飲,魚膾不食?,F在一見到魚膾,我就想到這幾個孩子,不能與他們相見,心中悲戚?!?

說著,劉表還適時抹了抹眼淚。

下面的蔡瑁聽到這,手上撫須,心中卻是頗不以為然:天下的眾多美食,以魚膾為最,連魚膾都不吃,那人生不就是少了一大樂趣嗎?

其余的賓客,也多是議論紛紛,有的人稱贊劉表作為黨人清流的情操,有的人則感慨劉表的愛子之情。

直到某個賓客脫口而出的話,讓原本一臉不屑的蔡瑁變了臉色:“既然使君有佳兒,為何不讓其前來,承歡膝下,又能讓吾等見賢思齊,如此,豈不美哉?”

“多謝諸位成全,不瞞諸位,吾前些日聽聞青州黃巾欲往兗州作亂,以防萬一,便早早令吾兒率宗族一同來此暫避?!?

聽到這話,蔡瑁作為劉表單騎入荊時,與他共商大略的三人之一,已經有些坐不住了。

但是,旁邊還有一人,比他動作更快。

蒯越直接站了起來,向劉表告罪:“使君請恕在下無禮,容越前去更衣?!?

所謂更衣,即是上廁所的代稱。

蔡瑁也當即告罪,跟了出去。

出了正堂,待到了沒人的角落,蒯越面無表情地瞥了身后的蔡瑁一眼:“德珪,跟吾出來作甚?”

“異度,”蔡瑁整理了下因為追趕蒯越而歪掉的進賢冠:“君可還記得,使君初至宜城之日,與我等談好,要優先保護我等大族的利益,才獲得我等的支持。可如今,使君要召其子及宗族前來,我擔心,使君此舉,意在我等豪強之家?!?

言下之意,是覺得劉表招來劉氏親族,意在分割當地豪族的權力,那么蔡蒯兩家肯定首當其沖。

蒯越站定,面無表情地與蔡瑁對視一會兒:“德珪還看不明白?使君如今因殺死孫堅,威名大振,此刻想要召兒子到身邊來,我們哪有資格拒絕?”

見蔡瑁不語,蒯越又道:“而且使君此舉,本就是應有之理,畢竟青州的黃巾確實蠢蠢欲動,使君以保全族人之名,所為是仁厚之舉,我們在道義上沒法反對,”蒯越理了理衣袖,接著道:“更何況,最需要我們警惕的并非使君?!?

“今孫堅雖死,可袁術猶在;我荊州安定,而其余州郡因戰亂來此避難的士民甚多,其中不乏一些大世家,他們暫居于此,與我等并非一條心;即便是我荊州本土士人中,也不全然是你我這般想要保境安民的有識之士,某些狂士自認才高,不知天高地厚想主動卷入此亂世中。”

“有這樣的外患和內憂,我們須團結好使君,以免把使君推到外來之人和狂士那邊。”

“少許讓步,不會有太大損失。更何況,德珪也從避難的庶民黔首中,挑選了不少人作為自家的徒附賓客吧?”

因蒯越一貫足智多謀,蔡瑁平日很信服他。

現在蔡瑁聽完了蒯越的話,既然人家都選擇了對劉表讓步,自己也沒有掙扎的必要了,便拱手道:“既然異度都如此說了,那我也聽從便是?!?

這兩位真正的“自守之賊”,或者說未來的帶投大哥,就此敲定了之后的方略。

正堂上的劉表,掃了眼剛剛端到案上的黿羹,也就是鱉湯,作為經學大家的他,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染指”的典故。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溜向了兩處空席上。

盡管眼角還擠著淚花,但那老邁渾濁的眼眸卻瞬間變得冰冷而清明。

蔡瑁,雖然要稱自己一聲姊夫,但他最先是蔡家的族長。

蒯越,和自己有舊誼,當初,劉表在黨錮解除后,受何進征辟為掾屬,又再次入朝為北軍中候,而蒯越也被何進征辟為東曹掾,因此二人做過一段時間的同僚。

但他二人終究是以宗族之利為重。

先前劉表剛來荊州,就是受到蒯蔡兩族的支持,承諾交換利益后,才真正坐上了荊州刺史的位子。

而前不久孫堅圍城,在城外追著黃祖打,劉表卻只能縮在襄陽城內,不敢出城與黃祖夾擊孫堅。

原因之一是孫堅驍勇,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自己的親信兵力坐鎮和彈壓城內世族。

若是劉表真的敢帶他唯一能信用的軍隊出城,那當地的豪族們指不定就會把他關在門外,來一個“大漢烏程侯終于抵達了他忠誠的襄陽?!?

豪族們需要一個荊州刺史,至于刺史是誰他們不在乎。

如今,劉表的地位看似穩固,可蒯蔡兩家也依舊在染指屬于荊州刺史的權力。

東漢的世家豪族,架空長吏是常有的事,“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瑨但坐嘯?!?

意思就是南陽太守弘農人成瑨被岑晊架空,岑晊好似成了南陽太守,而成瑨只能坐著嘆息。

這種在士林中有著響亮名號的黨人清流,長官們都不敢動他們,否則要被士人們口誅筆伐。

而劉表和岑晊,都是“八及”的成員。

蒯家和蔡家現在采用的,都是黨人用慣的招數,他劉表可熟悉的很。

他召來兒子和宗族,就是為了有可信的人來分掉蔡蒯等當地世家所掌握的權力。

用后世的話講,蔡家和蒯家是荊州的黃老爺,那么,劉表以及他所在的山陽劉氏,既是黃老爺,還是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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