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重新回到飯桌上的時候，秦朗已經變了口風，和陸正羽一起勸著劉桂英。

“媽，我真的覺得你去那邊挺有發展的……”

“陳叔他們知道你能去首都發展肯定挺高興……”

結果兩個人車轱轆話說了半天，劉桂英卻始終無法下定決心。

另一邊的老秦也苦著個臉，拒絕了陸正羽去首都礦業那邊的進修提議。

明明都是好事。

這種不給別人添麻煩的心態看得陸正羽有些感動，卻也有些心急。

他忍不住開始激老秦，“讓秦叔這個年紀還要去進修是我強人所難了……”

“我沒有……”秦艾國急了，隨即苦笑，“陸大師，就像桂英說的，這么大的人情，我們還不起。”

“哪有什么人情不人情的，主要是我們……”

那邊兩個人還在邊喝酒邊談，另一邊，秦朗偷偷的拉著劉桂英問道，“媽，你不想去首都嗎？”

劉桂英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短短的發茬有些扎手。

“我和你爸年紀大了，欠這些人情，最后都要你來還的。我們雖然不能給你什么助力，但也不想給你增加負擔……”

秦朗沒想到，他們是這么想的。

聽到這里，他有些眼熱。

“不是負擔！你們永遠都不會是我的負擔——”秦朗伸手拽住母親的手，真情實意的笑了。“恰恰相反，只有你們過得好，我才有往前走的動力。”

“你就當這是一筆提前投資，安心接受就好。未來我肯定能給他們創造更大的價值。”

劉桂英摸了摸他的頭茬，嘆了口氣，“有時候也不知道你出息了是好是壞。當媽只想著你能平平安安的，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貴，你過得順心就行。”

“我知道的，媽。”秦朗拉著她的手，努力表現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你看，到時候我高中要去讀三年，您真的放心我一個人過去？”

“這……”劉桂英有些意動，手指微微的動了動。

秦朗一看有戲，繼續不要臉的扮著嫩撒嬌，“第一學院后面那條街我也去過，很熱鬧，賣什么的都有。我媽做的東西這么好吃，一定能生意紅火——”

劉桂英的手指摳了摳衣擺，沉思了良久，久到秦朗還準備再說點什么的時候，她開口了，“那要不就……試試？”

說服了劉桂英，剩下的老秦也就水到渠成了。

由于吃過飯已經是晚上，陸正羽就和秦家二老約好第二天過來接他們，去處理商鋪和工廠的事情。

送陸正羽下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有不少鄰居正在外頭遛彎散步。

最近這幾天，秦家和許家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先是廠里的貨出了事情，緊接著就是老秦被抓，沒過一會兒，突然又把許家封了。

整個家屬院的閑人們真是吃瓜吃了個飽——

乃至于等廠里的公告出來，有些人覺得許家實在可恨得喪心病狂，也有些人覺得秦家無妄之災。

但更多的人，卻只覺得秦家關系實在過硬。

這么一個關系過硬，打不得罵不得的祖宗安放在廠里，天天喊著下生產線和礦場，簡直把源礦場的領導愁的要命。

所以老秦復工第一天，領導先把人叫了過去，安排了一個高高供起的閑職——

閑到每個月哪怕只上一兩天班都沒關系那種。

這個調職一出來，所有人看老秦的眼光又格外不同了一些。

只是這些對于老秦來說，有些難以接受——他是真的一步步從基層爬起來的，就算是升職成了小領導，負責的也是基層工作。

突然之間，他所有的努力都被否認了，辛辛苦苦熬的無數日夜和汗水仿佛不存在了，他成了所有人眼里的關系戶。

原本老秦挺痛苦迷茫的，結果陸正羽勸了半天，他反倒想通了——

反正也要被人誤解，不如干脆換個環境。

所以等好事的鄰居看到他送陸正羽下樓，打探消息的時候，他也就大大方方的回復了。

等他回屋不到半小時，整個家屬院都知道了這個消息——老秦一家都要去首都定居了！！

這一晚，不知道多少人夜不能寐，嫉妒得面部扭曲。

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亮起了燈，吵得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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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陸正羽如約前來，先送老秦去了源礦廠那邊。

調動的文件一晚上已經下發到了源礦廠領導那邊，風言風語也足夠傳遍整個廠里了。

秦艾國進門的時候，領導的臉幾乎笑成了一朵菊花。

好不容易弄完手續，簽完字，這位領導都一直親熱的抓著秦艾國的手不放，親熱得仿佛是什么失散多年的親兄弟。

“以后如果還有機會再見到，就得叫秦工了——”領導握著秦艾國的手笑得格外殷勤。

秦艾國卻只覺得荒謬。

他從前還在基層的時候，曾經找過這個領導簽一次文件。

那會兒他被支使著上上下下跑了好幾趟，聽了不知道多少嫌棄，對方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簽了字。

這期間，他賠盡了笑臉也沒得這位領導一個好臉色。

原來，換一個場景，他是這么會說話的。

從前的同事一個又一個的上來祝賀，還有人說著“千萬不要忘記我們啊”之類的轱轆話。

秦艾國一眼望過去，甚至看不到一個擰著的眉頭。

所有人的臉上都堆著笑，諂媚的，嫉妒的，扭曲的，討好的。

恍惚間，他又想起了上一次被人反剪著雙手，押著從辦公室走出來時候。

那些平日里也曾親親密密打招呼，熟悉的同事們，用一種陌生的、嫌惡的眼神望著他，仿佛羞于為伍。

他們指指點點，交頭接耳。他聽到有些人說著什么“我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人……”

“看他那樣子……”

短短幾天。

兩極反轉。

他們就是這樣的人，有什么好生氣的呢？

原本堵在心里的那口氣好像一下子順了，秦艾國忽然就心平氣和了起來。

他甚至還有余力應付著他們，說些謙遜有禮的場面話。

“沒事的時候回來看看啊——”

“別忘記我們這些老同事啊——”

等到他上了車，回頭張望的時候。

還能從后窗看到一群又一群人，仿佛不知疲倦的，在烈日下揮著手。

就，挺情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