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北游不同與皇都，沒有和煦的陽光傾灑在衣服上，倒春寒的余威還在持續，祈安今日便要進武懷王府了。

不過在此之前，依照圣旨所言，祈安需要先“祈福安邦”，到北游最大的寺廟心禪寺進行祈福之禮，以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你昨夜沒睡好？緊張嗎？”

馬車飛馳，清瑞抬頭發現祈安正在閉目養神，有些好奇的問道。

“不緊張，但如果祈完福就遇到天災，我會很難辦。”

祈安睜眼回答了舅舅的提問，她從三歲開始就參加這些祭祀之禮了，在皇都的時候一年少說三次，一次春日祭天求雨，一次夏日祭祖求庇佑，一次秋日祭田求豐收。

禮部和母后從小就在這方面對她諄諄教導，雖然她自己一次都沒有主持過，但看了這么多年下來，怎么也看懂了。

“放心，有也沒事，天塌下來有舅舅呢。”

清瑞拍了拍祈安的手，示意她不要太擔心了。

轉眼到心禪寺的時候已是巳時，距離吉時差不多還有兩個時辰，清瑞跟著心禪寺主持白世大師前去先行禮佛，祈安則在白世大師大弟子溫雅師傅帶領下準備前去沐浴更衣。

“殿下，前面便是浴房，溫雅的身份不宜再往前走，還勞殿下自行前往，溫雅就在此處等您。”

溫雅說話的聲音很輕，祈安聽著總覺得他的聲音里有一絲悲傷，但也沒作多想，只當是出家人慈悲為懷憐憫蒼生。

“有勞溫雅師傅。”

祈安雙手合十，還了一禮，便自己進了浴房。

心禪寺的浴房很小，和明鳳宮的比起來簡直天差地別，祈安一邊脫下外袍一邊觀察浴房，發現地上有不少水漬不說，還有人的腳印。

祈安低頭看了眼自己腳上的靴子，又想了下方才溫雅師傅穿著的鞋子，覺得有些蹊蹺，浴房小，僧人們抬水進來時不好活動，有些水漬和鞋印留在地上也就罷了，怎么還有腳印？

心中雖然有疑惑，不過此時距離祭祀吉時也越來越近，祈安無暇享受沐浴，飛快的凈身之后便出了浴房，溫雅師傅仍站在當時的位置，只是側背著浴房，眺望著遠處。

祈安順著溫雅師傅的目光一同望過去，遠處一抹鮮艷的正紅色映入眼簾，一個穿著紅衣的妙齡女子被夾在四位武僧中間，正往某處走去，直至拐角消失不見。

“溫雅師傅在看什么？”

見人已消失于拐角處溫雅師傅還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祈安終于出聲問道。

“啊……”

溫雅師傅聞聲終于反應過來，轉過身來面向祈安，略帶歉意的笑了一下道。

“溫雅一時出神，未曾留意到殿下已沐浴更衣完畢，溫雅向殿下致歉。”

祈安面不改色的走向溫雅，抬手示意了一下方才溫雅看向的方向直接戳穿。

“你在看這個位置，一個紅衣姑娘，四個白衣武僧。”

此話一出，溫雅的眼神有一瞬動搖，祈安看著他動搖的樣子又想起了方才浴房里的腳印，心中有一個不詳的預感。

而溫雅似乎沒有想到祈安真的知道他在看什么，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心中似乎在天人交戰些什么。

“殿下。”

溫雅后退一步，向祈安跪下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求殿下救小紅一命。”

原來，今日的祈福大典除了有圣旨安排，白世大師還準備人祭，祭品就是方才那個穿紅衣的姑娘，她叫小紅，是一個過度禮佛到已經走火入魔了的佃戶人家的女兒。

“小紅的父母一向禮佛，對白世大師的話更是深信不疑，半月前他們帶著小紅來到心禪寺，說受天意指引要將小紅捐給心禪寺，可保他們家代代千秋，溫雅曾經勸過，可隨后白世大師出面說確有此事讓小紅在心禪寺住下了。”

“但前幾日北游大財主、心禪寺的第一香客王地主來訪心禪寺時，溫雅無意間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發現這是白世大師利用王地主想要富貴延年的心態，誆騙他說只要向上蒼活祭小紅，進食人肉即可。”

“如今寺廟里幾位大長老和諸多僧人都只信從主持的話，溫雅一個人微言輕勢單力薄，實在勸阻不了，也無法靠近小紅將她救出，本來只準備好好超度小紅。”

“不過今日既然已經被殿下您看見了，溫雅不信這是巧合，人命關天，這才是天意，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還請殿下想辦法救救小紅吧。”

溫雅說這話時語氣懇切，似乎像是溺水之人想抓住最后一顆救命稻草。

“救她好辦，找個借口說他家地位低微不配在祈福大典上祭祀，或者本宮隨便派個人去打暈那些武僧便是了，問題是救完之后呢？”

祈安把話說得輕巧但腦子轉得飛快，衡量起各個營救辦法的利與弊。

“她方才能被夾在四個武僧中間走說明她曾經是想過要逃的，所以心禪寺才加了這么多武力，那身衣服恐怕也是為了逃命身上已經弄出了傷，為了掩蓋血痕才穿的正紅吧。”

“可救完她之后，難道她還能回家？就算她回家好了，她父母難道不會將她逐出家門，或者再一次送到這里嗎？問題還是在王地主、白世和小紅父母身上。”

祈安拎得很清，斬草要除根，不把源頭解決了，小紅還是只有死路一條。

“若殿下同意救小紅，實則溫雅有一個想法。”

見祈安并不反對救人，甚至還幫小紅想到了未來的情況，溫雅鼓起勇氣向祈安雙手合十恭聲道。

“無需傷及任何人，只用砸了心禪寺的招牌即可。”

“哦？”

祈安一下子就被這話勾起了興趣，砸寺廟的招牌？這么瘋啊？

“說來聽聽？”

溫雅立刻開始給祈安解釋。

“北游境內大大小小的寺廟接近百座，其中以心禪寺的香火最為旺盛，究其原因，是白世大師二十年前北游干旱之時，曾效仿佛祖割肉喂鷹，自己割了股肉喂食一個幼子，事情發生后不到半個時辰，北游便天降大雨。”

“所以世人都說這是因為白世大師的善舉感動了上蒼，所以才降雨解了干旱，實則三年的干旱又怎么可能是一場春雨便化解的，真正救北游于干旱之中的，是當年的工部尚書王大人。”

“王大人鞠躬盡瘁，花了三年的時間將北江分流改道，引北江水到北游農田灌溉，這才真正從根源解了北游的旱災，從當年至今，北游再無任何一次大范圍旱情。”

祈安聽著覺得哪里不對勁。

“白世把功勞都搶到自己身上那王大人不出來說話？如此豐功偉績他也甘愿被搶？”

聞言，溫雅的臉上多了幾分惋惜。

“王大人在雨落的前一日因積勞成疾過世了，工部之人忙著搶奪尚書之位，王大人家人遠在皇都對此事不了解，只想盡快安葬王大人，這才被白世大師鉆了空子，制造出一切都是他的功德的樣子。”

祈安這下捋明白了，所以心禪寺能有今日都是因為白世搶了不會說話王大人的功績，成了心禪寺的活招牌，而溫雅想做的就是砸掉白世這個活招牌。

只要白世不再是世人眼中純白無暇，與世無爭的得道大師，那小紅被活祭一事自然也就化解了。

“那你想怎么砸？”

祈安翻了下手腕，一臉躍躍欲試的神情。

“首先，溫雅想請殿下在等下祈福之禮說話時，揭露當年白世搶奪王大人功勞一事。”

溫雅見祈安這個樣子，知道她已經決定要幫助自己了，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氣，開始慢慢的給祈安說明。

“這好辦，但光是我來戳穿還不夠吧，說難聽些，二十年前我都沒出生，光憑一個公主的身份可不夠壓住悠悠眾口。”

祈安雖然點頭應下了溫雅，但心中還是有所顧慮。

“這就需要第二點，等下還請您派人在祈福大典四周看守住白世，不讓他跑掉或受傷，您揭露王大人功績被奪后，溫雅會拿出證據的。”

“你有什么證據？”

“證據不在溫雅身上，但殿下放心，到時溫雅一定會展示出來的。”

溫雅微微頷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祈安狐疑的看了溫雅一眼，但證據現在不在他身上，她繼續和溫雅在這里掰扯也沒有意思，揮了揮手準備往回走，叫許之過來吩咐布防一事。

可沒走兩步祈安又反應過來了什么，皺著眉頭問溫雅。

“溫雅師傅計劃的這么周全，應該不會是臨時想的吧？”

“自然不是。”

溫雅笑得如沐春風，一臉坦然。

“那你剛才做出那副故作擔心的樣子……是在演戲騙本宮？”

“溫雅事先也不知道殿下是這般通情達理的好殿下，總得做好萬全的準備吧。”

說到演戲的事情溫雅就更自然了，像是得了祈安肯定的回答后已經寬下心來，絲毫不怕責罰，倒是祈安沒料到溫雅是這個反應，開始挖苦溫雅。

“溫雅師傅這個出家人當的可真是好一頓忙活，這演技怕是叫臺上的戲班子都慚愧呢。”

溫雅聽了這話莞爾一笑。

“六殿下，這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再說臺上的戲班子演戲可是要收銀錢，又不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