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源3年，即災年發生的前一年。

在一處不知名的破爛禪院里。

“各位神明受苦了。”江一道拿著手上的編織掃帚，在細細的打掃著這破爛的禪院。

這處禪院坐落在一片竹林之中，所處地方更是山清水秀。如果登上剎羅王殿，從門檻處回頭看，更是能看到這地方秀美的風景。四周沒有嘈雜的聲音，只有幾聲鳥鳴和偶爾昆蟲躍起摩擦樹葉的沙沙聲。

或許是因為這個地方被茂密的竹林擋住，亦或是在崇山峻嶺之中，所以來的人并不多，這個地方的香火并不旺。主持和僧人不知去向，只留下神像和殘磚破瓦。

這是江一道云游中的一個中轉點，此行從西南的雨都出發，云游的終點是京都。

“這樣就算是整潔了。”江一道放下手上的工具，看著干凈一塵不染的禪院與大殿，手掌合十深深的朝著剎羅神鞠了一躬。“請神恕罪，小僧為各位打掃好了環境，還請各位神明同意小僧今晚在此歇息，明早離開。小僧將奉上香火以表打擾歉意。”說完，江一道從隨身的包袱中拿出三根蠟香，畢恭畢敬的插在鼎中，點燃并參拜。方才起身拿起東西往大殿后的宿院走去。

到了宿院，江一道推了推木門，發現并沒有鎖上，就輕聲說了一句：“打擾了。”便推開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無所有，這也在情理之中，畢竟那群僧人在離開之前肯定把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

江一道將腰間別著的棱刺取下掛在墻上，隨后便開始鋪設床鋪，在天黑之前又架起鍋，從旁邊的林子里挖了一些筍，用干柴點火，隨后加入山泉煮起了筍。

黑夜慢慢降臨，天上繁星點點，月光皎潔，四周寂靜，萬籟無聲。

江一道不禁感慨：“真是一處高雅之地，在這修行讓人能更加的靜下來，修得真經。”

簌簌簌...

“請問，有人嗎？”一個干凈的聲音從大門處傳來：“我看有炊煙升起，那定是有高人在此，小人吟游至此，想歇一歇腳，可否行個方便。”

江一道沒有任何疑問，聽是吟游詩人，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前去大門拔去鎖門木，拉開大門。

眼前的這個男子，腰間別著幾根針和唐刀，扎著發髻，眼神堅毅炙熱，背后背著一些故事集。面容清秀，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個女兒身。

見大門打開，這男子便行了鞠躬禮，隨即說道：“小人乃吟游詩人銀龍，游歷至此，見天色已晚，想歇一歇，可否？”江一道自然是回禮，隨即說：“銀龍兄不必拘束，快快請進，我也乃云游至此，同是天涯人，不必如此行禮。”說著，江一道便領著銀龍進了宿院中。

“多謝，還請問大師名？”銀龍放好行李，然后向江一道詢問道：“大師從何處來，又往何處云游？”

江一道雙手合十，正色說道：“小僧來自雨都白鷺院，俗名江一道，法名和花。此次是朝著京都云游，欲與京都梁祝院道法交流。”

銀龍一聽，大喜，連忙俯身掏出道法請教：“小人姓踏，名銀龍，自書院結業后便勵志吟游四方。也是打算去往京都，我們是同一路人。小人對于道法不太清楚，欲與大師交流一下，可否？”

江一道一聽，也起了興趣：“您也略知道法？”銀龍擺了擺手：“我還只是在這些故事集里聽過一些道法故事，但對于其中的深意仍一知半解，希望大師點撥。”“不敢當不敢當，小僧不敢妄稱大師。”江一道起身，朝著大殿拜了一拜，念道：“還望剎羅神恕罪，若小僧曲解，還請剎羅神降罪。”

鍋里的鮮筍冒著誘人的香氣...

那一晚，銀龍感覺自己頓悟了很多，發覺這世間萬物是如此美妙擁有生機，讓銀龍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

“今夜與大師的相遇，這定是上天的安排，多謝大師點醒！”銀龍激動的跪了下來朝著江一道磕了一個響頭，江一道連忙合十鞠躬：“不敢當，銀龍兄悟性極高，造詣略深，小僧也收益頗豐。”

銀龍起身，但是仍半屈著身子，欲與江一道談論一個一直以來解不開的謎題。

“大師，您認為...”銀龍深吸一口氣：“您認為，何為生命？”

江一道愣了愣，但隨即陷入了沉思。

生命，何為生命。這讓江一道想起了兩年前的自己...

那時候的他，放蕩不羈，鄙夷天下所有人，仿佛是世界最高點一樣。對于人的性命，只當是草芥。在一天晚上，為報一時沖動之仇，潛入那人的房間，將他分尸在床上，并且毫不避諱的在房梁上刻上侮辱之詞。像這樣的情況，不知道發生多少次了。

江一道其實并不相信所謂因果，所謂輪回，所謂轉世。他先前一直認為，一切的一切必須圍著自己轉動，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自己生來即是焦點。

“我想，這個是個很深奧的話題，以小僧目前的道行，還是難以給出解釋...”江一道嘆了口氣，淡淡的說道。

“就像有的人生而為天子，有的人生而為草民，有的人生而為臣子...”江一道夾起一塊筍，輕咬了一口說道：“銀龍兄，你認為，在他們這三類人眼中，何為生命？”

銀龍愣住了，因為他從來沒想過這個。

“天子認為，天下人的性命只是掌間一粟，抑或是認為天下黎民是至寶。臣子則忙于茍全自己，自然希望自己能活著，若要有犧牲，只希望別人代替自己。草民或有大義者，但大多還是愿意護自己周全，自然是希望災難不要降臨到自己頭上。”江一道徐徐的說著。

“生命的定義，在不同人口中就有不同的標準。銀龍兄你也知道，生命難能可貴，僅有一次。這個是人們的共識。”

“但如果有一日災難降臨，人人自然是以自己為中心，大義者愿意犧牲，但是大部分還是想盡辦法，用盡手段，只為一隅周全。”

“所以銀龍兄，您問何為生命，我也只能說，生命乃無價。只能以共識回答。”

就這樣，關于生命的話題落下了帷幕，夜已深...

兩人就這樣結為相識，歷經帝都，東江，茉莉鄉，滸里浪等地方，距離京都也越來越近了。

一年后的災年爆發，全國開始了大混亂，地方勢力崛起，心懷鬼胎，人心惶惶。

江一道和銀龍二人游歷至江川渡，這里是一個渡口，距離下一站云都還有一段水路和一小段陸路。

“店家，小僧與這位詩人云游至此，可問，還有多余的客房嗎？”江一道鞠躬，問到柜臺前的店員。

店員抬眼一看，頓時來了喜色，趕忙招呼著說道：“有，有，有。快請上樓！我給兩位大師拿鑰匙。”隨后便一個閃身躲到后院去了。

此時的后院，據著一伙賊兵，他們是賊將莫山的人，駐扎在江川渡，與店家有著不干不凈的勾當。

“各位兵爺？”店員低聲下氣的說道：“來了一個僧人和一個云游詩人。”

“僧人？詩人？”為首的懵了一下：“這倆貨分幣不帶，有啥可圖的？讓他們滾蛋！”

“啊喲兵爺，您可不知。這來的僧人啊，可是雨都白鷺院的。”趁著為首的賊兵愣神之際，連忙補充道：“白鷺院可是全國有名香火旺的寺院，聽說那里的僧人兜里都揣著黃金萬兩呢！”

一聽“黃金”，這群賊兵眼里立馬冒出光來：“黃金萬兩？那小爺可得好好看看了。你讓他們去老地方，還是拿老辦法，對付這禿驢還是好使的！”

“好嘞！”

江一道和銀龍在外面等了一會兒，就見店家笑瞇瞇的走了進來，拿著一串鑰匙。“還請兩位大師到三樓最里面的臥鋪歇息，只可惜今夜實在太晚，小店沒有什么吃的了。”

江一道和銀龍一聽，連忙擺擺手說道：“店家您可誤會了，我們乃云游在外，自然自備干糧。”說著，銀龍從口袋里掏出碎銀和銅板：“這是今晚住宿費用，少補，多了權當是打擾造成的歉意。”

店家一看，笑得更開心了，更加篤定這兩人身上的東西價值不凡，就連那搪瓷碗都絕對是鑲嵌著金銀珠寶了。

兩人上了三樓最里面的房間，房間里就一些非常簡易的設施，并沒有過多的裝飾，一切都顯得非常的整潔且正常。

“大師，你有沒有嗅到一股很濃的花香味...”銀龍嗅了嗅：“花香味濃烈的有些反胃，大師您覺得呢？”

江一道一聽，直起身子，在房間四周走了一圈：“很濃烈，像是，在遮蓋什么氣味？”

銀龍一聽，便仔細翻找起來，想知道這股味道究竟在掩蓋什么。

果不其然，在房間一處角落里，靠近窗戶的地方，那股味道異常濃烈，讓人頭暈目眩。

“大師，就是這里！”銀龍拉開地板，結果看見的，卻是一具骸骨。

“這，這是...”還沒等銀龍反應過來，只聽見轟的一聲巨響，房門被硬生生地撞開了。

一群賊兵站在門外，手持著尖兵利器，不懷好意的看著他們。

“敢問閣下是？”江一道話還沒說完，一個賊兵沖了上來，一腳便把江一道踹飛。“你管老子是誰！乖乖把身上的財物都交出來！拿去充響去！”

“誰敢再靠近一步！”

銀龍把手放在腰間的唐刀上，攔在江一道面前。

“大師沒事吧？”

“還好還好。”江一道起身：“沒有受傷，因為有所預料到了。”

“你們，想動手？”那為首的看見這樣，譏笑道：“兩個人，打我身后十幾個弟兄。呵...”

“兄弟們上！”

一時之間，兩三個賊兵沖進房門，拿著刀朝銀龍砍來。銀龍側身躲過，讓他們撲了個空。

“大師！”銀龍回頭看向江一道：“大師！我們該怎么辦！”

江一道看著面前的亂局，一時之間，頭腦竟然是發懵的。此時一個賊兵看準機會，攔腰抱住江一道，將江一道從窗戶那里抱著一起摔了下去。

“大師！”

煙塵散去，江一道倒在地上，聞著空氣中逐漸散發的血腥味。此時的他終于清醒了。

兩年，兩年...

我未曾開過一次殺戒...

“你們這群賊人，給我讓開！”銀龍奮力頂開招架，屏氣：“逆鱗...”

“暴風亂打！”

銀龍如同一條雪白色的龍，從房間一路打殺到一樓。再奮力躍起，踏著一樓賊兵的肩膀，飛到大街上。

“大師您還好嗎？”銀龍連忙上前攙扶江一道。

“逆鱗劍技，真想不到，一個小小的吟游詩人。”為首的從旅社里走了出來：“像這種溫柔過分的劍技，在如今可真的無用。”

旅社里，并沒有一人死去，而是都被打倒在地，滿地痛的打滾，但是沒有任何血跡。

“那讓你看看，真正殺人的劍技是什么吧！”為首的抽出唐刀，那刀身上紋著一條毒蛇。

“不好，大師快起來！”江一道直起身來，卻一言不發，只是低著頭。

“蝰.鳴！”那為首的猛地沖了過來，速度與走位如同一只蝰蛇一樣，絲滑難以令人琢磨，就連銀龍也沒反應過來。

就在刀尖快接觸到銀龍的一瞬間。

“千手.高山柏松！”

江一道高高躍起，手上拿著兩把棱刺，從頭頂朝著為首的賊兵刺去，不得已，賊兵只能連忙撤到一旁。

“大師你...”此時的銀龍敏銳的感覺到，江一道全身的氣息變了，如同一個，煞鬼一樣。

“這賊兵不死，以后還要殺其他人。賊心不死。”江一道淡淡的說著，他的臉上已經纏上了兩三根由繃帶組成的面罩：“今天算是我破了殺戒，只希望神明能寬恕我。”

“銀龍，你去解決店里面的殘兵，我來解決他。”“是，大師。”

此時的戰局被一分為二。

“破戒僧？你的氣息，看樣子你也殺過不少人。神明是掌管生死的剎羅王吧。”

“一知半解的家伙...”

“千手.彼岸木蘭！”

江一道舉起手中的棱刺，如同一株隨風飄舞的終末之花，不斷地從各個方位攻擊向那個為首賊兵。

“你的那個追隨者，可太善良了，沒有殺人的心，終有一天你會因為他的善意而死去！”

此時戰場另一邊。

“各位，我與大師并無殺心，剛才只是給你們教訓，若你們執意不聽，我只能，在此地解決你們了。”

說完，銀龍透出了一股淡淡的殺氣。

“你知道為什么你的那個追隨者殺不了人嗎？”為首賊兵擋住江一道一擊，咬牙切齒的說道：“逆鱗劍技本質上由太極演化，不過是修生養息的養生功夫，可沒有殺人的招數。剛才在旅社里，也只是把我的弟兄們打的疼痛而已...”

“如果他想殺，完全可以殺掉你們...”江一道挑了挑眉：“你以為，是他不想殺嗎？”

“再告訴你一句。”江一道小聲的說道：“龍之逆鱗，觸之必死...”

“逆鱗.冰霜渡”

一時間，銀龍手上的唐刀覆蓋上一層薄薄的冰，散發著陣陣寒意。但賊兵們仍不以為然。

“你們...”

一時間，如同一道藍色的光芒，折射在這幾個賊兵之間。收刀之時，那群賊兵已經成了一具具被冰封的干尸。

“大師...”銀龍看著身后那具尸體，全身長滿枝芽，痛苦的倒在地上。“他活不了了，走吧。”

“你的救贖，看來是終止了...”

“接下來，你是選擇繼續嗜殺，還是壓抑本性...”

“你是鬼僧，而不是真正的僧人...”

江一道定了定神，看了看眼前的銀龍。“開弓沒有回頭箭...”

“在這一年里，我們早已經是生死之交...”

“那一夜的道法交流，依然記憶猶新...”

“何為生命，以我來看，本性不壞者，亦有做人之機會...”

“我已經是一具只會殺戮之人，我的救贖已然結束。”

“你會找到真正的答案，在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