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裔老人把整理過的新聞資料給他看。不是自己手里面的紙質資料，而是按下中央扶手上的一個按鈕。“我本來認為也沒有關系，但是‘機器’很重視這件事。”

一個圓柱形透明式的全息顯示屏升了起來，里面播放著近期市政廳暴動的新聞、以及光之城各個區域的示威活動。這個屏幕處在那塊電致玻璃的后方，從每個角度會看見不同的畫面，后座上的兩人能看見最佳畫面。

李弘認真地看著屏幕中的變化，看見里面各行各業的工人階級。有教師、服務員、或者是卡車司機。他嗅到一種危險臨近的感覺。“起因是什么？”

“光之城的市長選舉在今年剛剛結束。新上任的市長名為威廉姆斯，他的競選主題口號是教育。”

意裔老人微笑道。他似乎不是很擔心這件事。“所以他走馬上任后就開始教育改革。其中重要的一項就是設立教育監督權，以此取代光之城原有的校懂事會制度。”

李弘聽得滿腹狐疑。難道這一次罷工來自于教師階級。他的確在示威人群中看見了教師，可是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光之城的房價和移民誰也不敢碰，所有市長候選人的競選口號不外乎三種改革方向，教育、醫療與稅收。上屆市長剛剛因為全民醫改而狼狽下臺，所以能選的只有兩個。”

對于感興趣的事，他一點就通。“教育改革能幫助市長候選人爭取到大量中產階級的選票。相比于稅收，如果他的口號真的深入人心，那么能得到光之城20%人口的支持。”

稅收和教育，是在自己和孩子間做選擇。

著重教育和學校的選民一般都是有較好經濟基礎的民眾，這些人中產階級居多，這不難理解。

威廉姆斯上臺的第一件事，提出‘教育監督權’的法案。這個法案如果通過，市政廳的權利在學校內會被加強。

市政廳權力的加強則代表著市長的支持者們能夠得到更多的權力，相當于孩子的教育得到保障。

而這得罪的就是資本階級勢力所代表的——校懂事會。

此前雖然光之城有教育部門，但是教育的決策和管理都集中在學校自身的校懂事會上。

孩子入學難是光之城中產階級一個頭疼的問題。入學的時候他們就要面臨校懂事會的層層剝削，讀書時同樣面臨各種問題，最后才能拿到一紙象征著上等人身份的畢業證書。

“如你所見，最開始進行罷工抗議的就是教師。”

意裔老人把紙質的資料收起來。這個時代有各種保密的手段，但是紙質文件永遠是最安全的那種。他重新用大拇指夾起了那根雪茄。“原本威廉姆斯準備在就職第一百天進行公投，但是‘教育監督權’法案在公投半個月前泄露，然后教師公會人就直接罷工抗議了。”

“意外泄露？”李弘笑了笑。他對于是否是意外并不太過在意。“后來發生了什么？我記得法案是通過。”那個時候他在忙其他任務，沒有關注這件事。

“通過，卻是以校董事會和市政廳兩敗俱傷的方式。”

意裔老人說著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在法案泄露的第三天，仿佛是為了回擊教師罷工，網上忽然大量出現對于教育人員的貪腐舉報。貪腐的人員涉及整個教育網絡，有退休的、有正好處在高位的，貪腐的總額多達7000多萬美刀。”

他說出結局。“幾天后法案以高達93%的得票率通過，但是怒火并沒有被平息，反而引起全市的大罷工。”

“原來如此。”

李弘基本上清楚事件的邏輯。“這就是機器讓我去救三個孩子的原因。”他開始愉悅起來了。“如果那三個孩子死了光之城會變得很有趣吧。”

工人階級和中產階級達成統一，在歷史上都是難得的。

工人階級不在意教育改革的事，因為他們的孩子上的是普通的學校，這種普通的學校得不到上等人畢業證，出來也只能當服務員和工人，自然也就無所謂校懂事會的存在。

他們在意的是房價與移民問題，他們沒有家。中產階段卻不在乎，因為他們有家，所以考慮后代。

但是當教育改革，變成教育貪腐提出來，特別是數額高達7000萬美刀，雙方同時參團。

這里面有一個簡單的邏輯以及立場。當教育改革，變成貪腐問題，市政廳和校懂事會雙方反而和解了。于是就演變成了對于市政廳的大罷工，甚至沖擊市政廳造成流血。

校懂事會希望推出幾個臨時工來平息怒火。市長威廉姆斯也不希望在這件事上大動干戈。

當然這對市長也是一個很大的機遇，因為如果決定查下去查，就成了人民英雄。

威廉姆斯的支持率估計能達到光之城的歷史最高。

然而查不得。

教育腐敗是從熱戰結束就開始。到現在二十幾年，換了好幾屆政府，相當于動了整個政壇的利益。

威廉姆斯敢挑戰校董事會，可不敢挑戰幾個寡頭企業。

他敢查，隔天就成了河里的浮尸。

再說事情過去那么久，就算真的把人都抓出來，你難道還能把7000萬美刀回給受害者嗎？錢都不知道流到哪里去，怎么看都不現實。

于是，市長威廉姆斯找了幾個臨時工出來頂罪。然后事情就此就失控了，演變成全市的大罷工。除了教師外所有的工人、服務員都加入其中，訴求也從一開始的查貪污，變成增加最低工資、降低房價等等……相當于整個城市的怨氣都在這件事情上爆開來。

“除此之外，嘉禾會還做了什么？”李弘反問。對市政廳不利的貪腐信息，是誰泄露出來的，幕后黑手不言而喻。這里的嘉禾會只是代稱而已，實際上是多股勢力的聯合。

意裔老人轉頭看著窗外的風景。“暴動當天，城市巡邏署派出的防爆探員，使用的只是辣椒噴霧和高壓水槍來驅散示威者。他們被特別交代不允許佩戴真槍入場，就這個命令來說，市政廳不希望死一個人。”

李弘聽懂了。

意裔老人的話卻還未說完。“實際上暴動的那天，我們有五個協議級的人員到場。”他拔高音量。“不然死亡的人數不只六人。”

“暴動第三天，我接受營救孩子的任務。”

李弘在心里計算了一下時間。“如果我沒有救出三個孩子，嘉禾會的老板孤注一擲地選擇參戰。他帶領地下城的居民走上地表，原本就在抗議的人群樂于更多人加入，到時候整個城市的治安就徹底失控了。”

實際上零元購的事已經時有發生，然而一旦演變成武裝沖突，那么企業就不會坐視不理。他們會強行鎮壓，鎮壓的過程中會死人，會談判，直到抗議的人滿意才會停下來。

意裔老人一臉平靜地說。“機器已經看見了結果。他不希望地下城起義。他們沒有勝算，只會白白死去。”

李弘猜測到了故事的結局。當抗議變成武裝沖突，企業就能合理地殺人，嘉禾會不會看不出這點。

他就是想和示威者聯合去對抗企業的部隊。然而當殺戮出現后，示威者真的會和他統一戰線？或許只有少數人吧。

“危機已經解除了。”李弘聳了聳肩膀。“嘉禾會應該什么也不會做。沖擊市政廳死的人不多，只要威廉姆斯發布一紙聲明，同意對社會賠償與讓步，罷工很快就會停下。”

李弘給這件事下了定義。因為協議級人員的介入，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了。而且這件事還有調停人任務，想必機器看見了很不好的后果，不管如何現在都可以去蓋棺定論了。

意裔老人對此沒有異議。當然他就算知道什么內幕也不會說出來。因為他是清道夫，和多個協議級人員有聯系，更加要注重保密。“那就說第二件事吧。”

他用手去觸碰那個圓柱形的全息投影。只見指尖對著邊緣的盡撥動，屏幕就變幻畫面。“大概在兩個月之前，城市巡邏署接到一起報案。報案者稱在一棟爛尾樓里面聽見一個女人尖叫和追逐的聲音。城市巡邏署的探員立馬到場，在那棟爛尾樓里一共找到五個人的尸體，四男一女。”

“兇殺案？”李弘意興闌珊地反問。他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如果只是這樣，我就要回去設計機關了。”

“能不能別提你把破機關了。”意裔老人冷哼了一聲。如果真的跟豎鋸那樣殺人，作為清道夫他就要處決李弘了。

李弘因為生活不易而嘆息。“說吧說吧。”

意裔老人解釋。“法醫檢查，五個受害者的死法相同。他們都是因為內循環收到抑制而死，簡單來說在某段時間里血液不流了。他們的腿、手、脖子上都有烏青色的勒痕。”

“捆綁而死？”李弘試探地問。

意裔老人的語氣逐漸變得陰森起來。“別急，負責查案的探員，沒有在現場找到繩子。后來法醫從幾個受害者的身上提取出一種皮膚組織，不屬于他們自己的皮膚組織。”

李弘‘哦？’了一聲，稍微愣住一會。

幾個受害者是被活活勒死的。

然而他們不是被兇手用工具繩子殺死的，而是直接用肉體勒死的。

受害者的腿部、手以及脖子上都是烏青勒痕，這是如何做到的？

“那棟爛尾樓里有大量的腳印，都是受害者留下。他們從一樓跑到五樓，在死前最后一刻都在追逐，有的甚至因為劇烈的跑動而留下一地嘔吐物。”

意裔老人的聲音顯得愈發的低沉。“可是追逐他們的人沒有留下任何的腳印。”

“也就是，他們被一個不存在的東西追趕？”李弘反問。

“兇手只是沒有在地面上留下痕跡。”

意裔老人說出真相。“經過探員的檢查，他們最終在爛尾樓的天花板上發現大量的黏液。證明兇手始終都呆在天花板上，追逐的時候也是。這些黏液最終消失在一個下水道的井蓋口。”

“黏液？”

李弘聽到這里馬上來了興趣。“你是說兇手身上還攜帶著黏液？用來輔助殺人的。”這是他從未聽過的方式。

意裔老人用神秘的口吻說。“黏液是用來移動的……”

李弘遲疑了好幾秒。

兇手為何要用黏液來進行移動。

這是一個離奇的問題。

通常我們會假定兇手是人，那么就是一個離奇的問題。

然而如果兇手不是人，那么用肉體捆綁別人致死、滿地黏液，在天花板上移動的問題，似乎都能得到解釋。

“等下，那棟爛尾樓的地點在哪？”李弘的反應飛快。他馬上用手撥弄了一下透明藍色的全息屏幕，在新聞報道中找到兇殺案發生的地點。

在爛尾樓不遠處的位置，他看見羅氏集團的分部。

他又看了一眼受害者的身份，其中三個受害者都是羅氏集團的員工。

他們是實驗室的研究員，可是當天卻被派出去執行一個任務。

是什么樣的任務，需要外派的原因，資料里沒有說明。

羅氏是一家領先全球的生物科技公司，他們曾經靠藥品和診斷在全世界享有盛譽。

時代的變化，他們的研究方向同樣發生了變化。

其中的一個方向名為‘種族進化’，曾經獲得過五年前的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

“兇手是什么？”他的好奇心完全被激起來了。

“探員們排查那個下水管道。然而下水管道里面一片漆黑，就連黏液也分別從兩個方向離開。他們不得不兵分兩路。其中一路找到一張白色的皮，看起來像剛剛蛻掉的。”

意裔老人接著案件說下去。“然而兵分兩路的另外一組人就全軍覆沒了。最后只找到半個被啃掉的腦袋，以及一張被掏空的皮，五臟六腑全都不見了。”

“不是勒死的。”

李弘注意到案情關鍵的地方。

前五個受害者都是內循環收到抑制而死的。他們的死因相同，如果不是刻意隱藏，說明兇手只有這種致死手段。

僅僅一夜過去，似乎就變得不一樣了。

兇手的武器變多了。

他能把人的五臟六腑都扯出來了。

而且沒找到。

看起來像是吃掉了。

可是前五個受害者的身體卻都完好無損。

“它進化了。”李弘說。

“或許吧。”意裔老人半點頭、半搖頭地回應。“城市巡邏署非常重視這件事。他們組織大量的探員，可是搜尋了三天都沒有在下水道里發現兇手的痕跡。”

“它不見了。”

正常人如果聽到怎么一條消息，估計嚇得毛骨悚然，好幾天晚上都睡不著覺，而且晚上也不敢出門。

因為在科技高度發達的城市里居然混進了一個樣貌莫可名狀的吃人怪物。

可是李弘卻大感低落。

他失落的原因是。“所以兩個月過去，連兇手是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意裔老人搖了搖頭。他笑得頗為自豪：“不，機器感知到危機，讓協議級人員出動了。”

“它死了。”

他用手指撥動一下屏幕，里面出現兇手的圖片。和李弘一開始猜測的一樣，果然不是人，也不是任何熟知的生物。

“既然案情已經解決了，你告訴我干什么。”

李弘目光深情地凝視著屏幕里的兇手，仿佛在看澀圖。

“我們通過兇手的線索，開始調查羅氏集團。屏幕里這個東西只是一個開始，或者說是一種低級、普遍的存在。”

意裔老人說出目的。“后續的事，普通的協議者束手無策，大概只有調停人才能登場解決。”他給了李弘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等著接電話吧。”

作為清道夫，意裔老人不止和一個調停人打過交代。

機器只是發布任務，冷冰冰說出任務目標，卻不會透露過多內容。他則會適當地給執行者進行一些事前的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