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衣用盡渾身力氣轉動眼珠子，眼前一陣發黑不說，眼珠子還麻麻的疼。

就在林振衣以為自己眼珠子要掉出來的時候，軒轅千仞終于意識到了她的不安，隨后將她身上的禁制解了一些。

林振衣依舊動不了，但是好歹眼珠子能自由轉動了。

“抱歉，是我失禮了?！避庌@千仞有些歉意的低聲說道，“我在這附近下了一道結界，那群人短時間注意不到我們。方才我見你似乎是在尋我，但又怕此次變故后突然出現嚇到你，所以才將你的穴位封住?！?

林振衣心里流淚，我的哥，這現在是解釋這些的時候嗎？

還下道結界？

這個時候應該趕緊馬不停蹄地跑啊，你怎么還敢回裂羽浮谷附近晃悠？！

再不濟……再不濟也用個“縮地千里”先扛著自己逃離案發現場吧？

林振衣拼命地給軒轅千仞使眼色，但是對方并沒有接收到她的暗示，與之相反的，他一直在看著自己身上的傷。

軒轅千仞似乎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看著林振衣身上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口，又看了看她血跡斑斑的衣服，眼中流露出了心疼。

“你過去在云雀金宮內，都是過得這樣的日子嗎？”軒轅千仞的聲音有些顫抖，“所以你才會如此不擇手段地上位，對嗎？為什么不來找我尋求幫助？為什么不告訴我……不告訴我你的處境？”

軒轅千仞從衣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林振衣認得，這是軒轅家的“骨生花膏”，能肉白骨、生肌膚，幾乎是瞬間見效。

沒有絲毫猶豫的，軒轅千仞取出藥膏，抹在了林振衣外面露出來的傷口上。

軒轅千仞的聲音和呼吸都是顫抖的，但是手卻意外地穩當，將骨生花膏仔細地涂抹在了每一寸傷口當中。

林振衣覺得，此刻軒轅千仞像是一根緊繃的、被拉到極致的弓弦，似乎下一秒就要繃斷了。

軒轅千仞不知道自己此時在想什么。

他從洞窟中蘇醒，只覺得昏昏沉沉如同做了一場噩夢，具體的內容已經忘記大半，但是臨近醒來時，他看到了一個人。

在噩夢的盡頭，一個瘦小的身影擋在了自己的前面。

墨色的長發迎風飛舞，替自己擋下了致命的一擊。

拿到身影如同秋日的落葉急劇下墜，他掙扎著想要保護住那個人，想要接住那個墜落的身影，卻最終只能看著她掉入深淵，化做魔域的一道養料。

隨后，是摯友的面容。

他獰笑著說，“終于結束了，從此以后，沒有人能阻擋我成仙之路?！?

下一刻，自己被萬箭穿心。

林振衣不知道軒轅千仞在抽什么風。

她看著被擓出來的骨生花膏心里一陣肉疼。

這個小古板不僅換了性情，連人也變得敗家了。

骨生花膏珍貴異常，原料都是價值萬金的天材地寶堆成山才能煉化出那么一小罐，哪怕是軒轅家的家主也得當著寶貝似的收著，除非是人重傷要斷氣兒了，不然絕不會輕易使用。

她身上的傷口大多是劍傷，只是傷到了皮肉，不過看起來唬人而已。

就這么點傷竟然要用骨生花膏來抹，無異于現代社會的高射炮打蚊子。

軒轅千仞見林振衣眼眶微紅，心中也仿佛被緊緊攥住了一般。

他早該發現的，林振衣的衣服總是破舊的、布滿血跡的。

他也應該注意到，每次見面林振衣的身上總會有新的傷口。

——他為什么現在才發覺？！他為什么總是這么遲鈍？！

不過是為她擦一些藥膏，她便幾乎要落了淚出來。

軒轅千仞心里不是滋味，恐怕過去她在云雀金宮內從未有人這樣待她，因此才會被他這要微不足道的付出所感動的紅了雙眼。

林振衣當然不是感動。

她看著軒轅千仞一次次擓著名貴的藥膏，只感覺心在滴血。

錢啊……

都是錢?。?

心疼得她眼睛都紅了。

最最主要的是，這么一個逆天外掛藥膏，軒轅千仞竟然用來治幾乎是擦傷程度的傷口。

但是此刻她說不了話，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骨生花膏幾乎要見了底。

傷口處傳來陣陣癢意，林振衣知道，是骨生花膏起了作用。

軒轅千仞將她裸露在外的傷口全部涂上了藥膏，隨后將還剩一些膏體殘余的小瓷瓶塞到林振衣手中

“其他地方的傷口我不方便為你治療，便由你自己私下處理罷?！?

說這話時軒轅千仞將目光轉向了一旁，林振衣發現他似乎是臉紅了。

……也是，這傻小子從來沒和女人打過交道，上來就是涂藥，確實有些曖昧了。

同一時間，云雀金宮一行人也制定好了對策。

“……好?！标懹疱氛f，“就按照陳長老所說來吧?！?

看向天邊的迫近的夕陽，陸羽宸又嘆了口氣。

“馬上就是云雀金宮的換屆大會，此事盡量能壓則壓，切莫鬧大，尤其不要讓軒轅氏一族知曉?！?

麟游道：“是，弟子謹遵宮主安排?！?

“不過……”

麟游有些為難道：“此次換屆大會報名弟子眾多，弟子聽聞百里峰閑也報名參與了此次大會，恐怕是為了朱雀秘寶而來?！?

鄭志隱道：“百里峰閑如今仙脈盡毀，應該也掀不起什么風浪。更何況換屆大會第一輪需要弟子結伴在金烏秘境圍獵，那么多云雀金宮的弟子在旁，也能盯著他。”

麟游心中也清楚，這個所謂的換屆大會不過是一個幌子。

雖然對外宣稱在大會上奪魁的弟子可以作為云雀金宮的繼承者，但實際上真正的繼承者早已被內定——就是陸羽宸的兒子，人稱小少宮主的陸仙憐。

三輪大會下來，想要做些手腳并不困難。

麟游抿緊嘴唇，他應當學會對這些潛在的規則妥協，而非過度追求心中的“公平”。

陸羽宸似乎看出了麟游的不對勁，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麟游有些驚愕地抬起頭，對上了陸羽宸和藹的笑容。

“麟兒，你是我們云雀金宮最優秀的弟子，此次大會我需要你從中協助我們監視百里峰閑?！?

這是要安排他與百里峰閑并入一組的意思，麟游點點頭。

“此外，我那個逆子也需要你在圍獵中多多照看?！?

“哦，對了?！标懹疱匪坪跸肫鹆耸裁?，“此次換屆大會，修仙界的其他同門也會前來一觀，我聽聞你哥哥也會前來。你可要好好表現，別讓他們再看清了你。”

哥哥？

麟游心中驀地一痛，多年前兄弟二人分道揚鑣的場景一直在午夜夢回中重復上演，宛如一把鈍刀子，一下一下砍在無數個失眠的夜里。

他的面色微白，指尖控制不住地顫抖。

終于，要再度見面了。

“叨擾了?！?

林振衣帶著軒轅千仞回到了自己的洞府，無他，只是因為軒轅千仞現在已經是全云雀金宮暗中通緝的對象了。

作為云雀金宮的小透明，林振衣有信心其他人查不到自己的頭上。

林振衣住的洞府不大，洞府內的設施也稱得上是簡陋，看著軒轅千仞一身華貴站在這里，饒是林振衣面兒上也有點掛不住。

“你先湊活一段時間?！绷终褚掠行擂蔚恼f，“你也知道我的情況，我在云雀金宮內并不受人待見，自然吃穿用度住處也都相應差些——肯定是比不上你的軒轅府舒服。”

軒轅千仞搖搖頭，“此事本身是由我而起，也是我將你捐了進來，我應該道歉才是。”

按理說，經歷了幾百次輪回，林振衣對于軒轅千仞的性格應當是手拿把掐了，但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現在這個百里峰閑有些奇怪，甚至可以說是ooc的程度了。

且不說剛才他莫名其妙拉著她給她上藥，就是他嘰里呱啦說的那一段話，都已經足夠沖擊林振衣的了。

林振衣需要一段時間來整理思緒。

于是她從一旁的“袖里乾坤”中取出了一張備用的床單，調動仙力將床單固定在屋內的中間，形成一道屏風隔開了自己與軒轅千仞。

“今日變故頗多，你且好好休息。”

聽到簾子的另一端傳來林振衣的聲音，軒轅千仞心中有些落寞。

他以為今日他為她擦拭傷口，兩人之間的關系會有些緩和。

沒想到她還是不肯原諒他。

“衣衣?！?

軒轅千仞學著夢中對林振衣的稱呼，有些惴惴地開了口。

“可以和我聊聊天嗎？”

林振衣躺在床上，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用盡了。

先是被百里峰閑一刀送到新的輪回，又是御劍狂飆，再加上把越獄的軒轅千仞撿回洞府。

她真的有些精疲力盡了。

林振衣整個人迷迷糊糊的，連帶著聽到軒轅千仞的聲音也忽遠忽近。

“你說吧，聊什么。我在聽?！?

林振衣有些敷衍的開口，聲音充滿了疲憊。

媽的，真想一覺睡到死。

按照軒轅千仞的靈敏程度，他輕易地就可以聽出林振衣拒絕交談的話外之意，林振衣也暗暗希望他能自覺無趣地閉好嘴，讓自己好好休息一下。

簾子的另一端沉默了好久，就在林振衣以為軒轅千仞準備放棄的時候，她再次聽到了軒轅千仞的聲音。

“……好。”

軒轅千仞的聲音很好聽，溫柔，沉靜，給人的感覺像是春日里冰雪初融般帶著暖意和一絲絲的冷淡。

這個“好”字，他說得極輕極淡，像是嘆息一般。

“衣衣，我想和你聊聊峰閑。”

林振衣“騰”地一下坐直了。

好好好，林振衣想，又到了每次輪回的例行公事了。

林振衣長吸了一口氣，搬出了說了不知道多少回的話。

“軒轅，你聽好了，百里峰閑并不是什么好人。今日他可以為了修復仙脈不顧與你的情誼而混入云雀金宮偷盜，明日便會為了一己私欲做出更多惡事。若某一日你阻擋他的大道，你信不信他會將你當成棄子舍棄？”

簾子外的軒轅千仞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哦豁，完蛋。林振衣想。

不過眼下她也習慣了，要是自己說啥軒轅千仞信啥的話她也不至于一連重開幾百回了。

于是她長嘆了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過沒關系。最近我也想了很多，過去我無論如何勸你阻止你，最終都沒有成功。因此我這一回想要做出改變。我想要改變一些東西，顛覆一些東西，最后再重新建立一些東西。”

是的，林振衣想開了。

她的任務是幫助軒轅千仞逆襲，順帶正義處決百里峰閑。

系統雖然公布了她的任務，但是并沒有規定她如何完成任務。

細細想來，在過去幾百次的輪回當中，自己似乎一直在糾結于遵守秩序、影響秩序，希望達到改變未來的結局。

就好像是拿著一根胡蘿卜吊在軒轅千仞面前，半忽悠半強迫他去爭去搶。

但無一例外，全部都失敗了。

幾百次的失敗無疑說明這個道路是走不通的。

因此，這一次林振衣想挑戰這個世界的規則。

林振衣想，既然如此，那么干脆由自己先行逆襲，再將所有的成果逼迫軒轅千仞接手，那樣不也算是成功了嗎？

“衣衣……為何你對于峰閑總有種種偏見？”

林振衣難得沉默了好久。

要怎么說？

難道說，“我可以預知未來，百里峰閑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一直以來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兄弟過”？

還是說，“我已經經歷過無數次地輪回了，每一次你都死在了百里峰閑的手下？”

且不說這樣做系統會不會降下什么懲罰，林振衣想，以軒轅千仞對于百里峰閑的“情誼”來講，只怕自己把證據甩在他臉上他也不會相信。

林振衣道：“百里峰閑并沒有你想的那樣磊落?！?

說完，她笑了。

真是太蒼白太無力了。

如果她是軒轅千仞她也不會相信。

軒轅千仞也笑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久遠的事情。

“峰閑過去確實做過不少出格的事情，但我認為，他也有他的苦衷?！彼Z調緩緩，“這個時代，這個出身，唯有如此，他才能活下去。”

“但是現在不同了，峰閑已經被我父親收為義子，也授予了象征斬斷過去的‘非我’長劍。某希望姑娘可以給峰閑一個機會?！?

林振衣道：“你太過天真了，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信不信，若有一日你阻礙了百里峰閑的求仙之路，他便會毫不留情地將劍刃對準你？”

說完這句，兩個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林振衣有些自嘲地開了口。

“我對他有偏見，是因為我也是這種人。”

說完，林振衣再度躺下，將整個人埋在被褥當中。

林振衣討厭百里峰閑，是因為他們是一路人。

自私，偏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他們是同一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