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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CERT REVIEW 演出現場

秋天的音樂風景

Music Scenery in Autumn

文字_孫國忠

一年四季,我最喜愛秋天。這色彩斑斕的季節景色迷人,氣息溫潤,不僅讓人感悟大自然的美妙和豐碩,也讓我們的愛美心境更加敞亮。

秋天是“審美的季節”,藝術的景色此時獨好。2023年上海金秋的音樂風景非常亮麗,一年一度的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讓這道亮麗的音樂風景線更加光彩奪目。從9月底到11月初,短短一個多月我竟然觀看了十多場精彩的演出,這在我多年的“臨響”(現場聆聽音樂)經歷中還是第一次,值得寫一篇文章記錄我的“臨響”體會。

9月30日,捷豹上海交響音樂廳:孫一凡與上海四重奏、上海交響樂團音樂會

這場音樂會是擔任指揮的孫一凡邀請我去觀看的。音樂會的曲目我很感興趣:貝多芬的《大賦格》(魏因加特納改編)和約翰·亞當斯的《絕對創造》(Absolute Jest)。貝多芬的晚期創作與他中期“英雄主義年代”的作品風格迥異,這一現象令人好奇。音樂學家著迷于貝多芬“晚期風格”的意義和價值,用一篇篇論文探究其深刻的內涵和獨特的品格;演奏家們鼓足勇氣演奏著這些考驗技藝和心智的高難度樂曲;許多愛樂人也在努力品鑒這些晚期作品的音樂蘊意和藝術奧妙。《大賦格》原是貝多芬為其《降B大調弦樂四重奏》(Op.130)所作的末樂章,后因篇幅太大又復雜,才被改編為一部獨立作品(Op.133)。被改編成弦樂隊版后,《大賦格》更顯張力,音樂氣場更大。現場聆聽貝多芬這部交響化的晚期弦樂四重奏代表作,我感覺相當震撼,其音樂語言的質感、厚度和音樂語法的精練、深湛,讓人再思斯特拉文斯基對此曲意味深長的贊譽:“它是音樂中最完美的奇跡,這絕對是一首當代音樂作品,并將永遠當代……我愛它勝過一切。”

約翰·亞當斯是當今最具聲望的作曲家之一,作品眾多,影響很大。聽他這部為弦樂四重奏與管弦樂隊而作的《絕對創造》(創作靈感和音樂素材來自貝多芬的晚期弦樂四重奏和《第九交響曲》中的諧謔曲),可以感受到作曲家對“后簡約主義”風格的藝術探索。這部大型管弦樂作品充滿想象力,豐富的音樂織體和變化多端的管弦樂色彩頗有效果地拼貼成一幅“交響風景畫”,滲透其中的則是亞當斯直面經典、立足當代的藝術態度和“絕對創造力”。值得指出的是,此曲的音樂創作延續了作曲家獨具特色的交響能量和對“音樂可聽性”的重視,正是這種個性化的“作曲姿態”和音樂品格,使他牢牢占據著當代美國音樂藝術創作的“首席”地位。

坦率而言,我去聽這場音樂會是為了給指揮臺上的這位上海音樂學院博士生捧場。中國新一代的青年指揮家已嶄露頭角,他們的才華和藝術朝氣讓人刮目相看,藝術上“根正苗紅”的孫一凡是這一群體中的優秀代表。他先入上音附小和附中學鋼琴,大學本科階段轉學指揮,后又去德國讀了指揮專業的碩士,音樂基礎非常扎實,再加上聰慧和用功,藝術道路頗為順暢。值得一提的是,2023年7月孫一凡臨危救場,進行了一項“極限挑戰”:他代替身體不適的指揮家余隆,完成了廣州交響樂團音樂會版《萊茵的黃金》的排練和演出。可以想象這位青年指揮家面對這一“極限挑戰”時的巨大壓力,但他成功了。孫一凡指揮演出的《萊茵的黃金》好評如潮,贊揚聲不僅來自參與這場演出的諸多音樂家,也來自媒體和觀眾。他的這次臨危救場不僅是中國音樂演藝史上的佳話,也將給這位指揮領域的青年才俊帶來更多的藝術自信和前行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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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一凡與上海四重奏、上海交響樂團

10月2日,上海天蟾逸夫舞臺:上海京劇院演出《西施》

我的“臨響”除了音樂會和歌劇以外,還有我喜愛的京劇。廣義上講,京劇也是一種音樂,當然這種音樂的表現形式是在“四功”“五法”的綜合展示中顯現其特殊魅力的。每次進劇場觀看京劇,我都有一種親切感,聆聽熟悉的京劇唱腔和欣賞舞臺上的“唱念做打”帶給我的精神愉悅不亞于欣賞古典音樂。

京劇旦行藝術中,我最欣賞梅派和程派。就音樂(唱腔)而言,前者華美大氣,后者委婉沉郁,各有各的抒情韻味。由京劇名家史依弘主演的梅派名劇《西施》是我期待已久的演出。1923年,梅蘭芳先生創排了《西施》。雖然此劇的名氣不及《霸王別姬》《鳳還巢》《貴妃醉酒》《宇宙鋒》和《穆桂英掛帥》,但無論從戲劇品質還是表演實踐上講,《西施》都體現了梅派藝術的特色和精華。在這出富有歷史底蘊的大戲中,梅蘭芳先生不僅充分展示了梅派唱腔特有的舒展大氣和優雅明麗,而且在扮相、穿戴、造型、身段等方面都有新的探索。

時隔百年,上海京劇院復排的《西施》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又融入了不少新意,整體上展現出“老戲新演”應有的藝術面貌,既凸顯了核心唱段原本的魅力(尤其是“南梆子”和兩段“二六”極為動聽),又有當代演繹所需的舞臺效果上的藝術完整性。史依弘扮演的西施盡顯梅派大青衣的精湛技藝,唱功堪稱“金嗓子”,表演瓷實優美,規范中顯格局,細微處見功力。可以這么講,這次復排版的《西施》全面展示了史依弘作為當今最杰出的梅派大青衣的藝術造詣和表演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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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依弘主演的《西施》劇照

10月3日,上海東方藝術中心:中央芭蕾舞團演出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

對這部紅色經典,我一直懷有特殊的情結,因為它是我的音樂啟蒙。很多年前,芭蕾舞劇(那時叫“革命現代舞劇”)《紅色娘子軍》的樂隊總譜是我學習音樂的“教科書”。那個年代聽不到西方音樂,我也不知什么是真正的交響曲,所以那時的我是將《紅色娘子軍》的音樂當作交響樂來聽的。記得當時的上海人民廣播電臺每周都要播放一次《紅色娘子軍》的全劇錄音(舞劇的全部音樂),我百聽不厭。這么多年過去了,早已被公認為“中國二十世紀音樂經典”的《紅色娘子軍》的音樂依然對我有著很強的吸引力,這不僅是我青春的記憶,更是我個人藝術積累中的寶貴財富。因此,中央芭蕾舞團每次來上海演出《紅色娘子軍》,我都會興致勃勃地前往觀看。

今天再欣賞這部紅色經典,我依然敬佩擔任作曲的吳祖強、杜鳴心、王燕樵、施萬春、戴宏威五位先生的創作才華和音樂貢獻。無論是音樂主題(旋律)寫作和音樂結構布局,還是多聲織體設計和管弦樂色彩呈現,《紅色娘子軍》都已達到那個年代中國音樂創作的最高水平。

《紅色娘子軍》的舞劇編導藝術同樣讓人贊嘆。李承祥、王希賢和蔣祖慧先生稱得上是芭蕾藝術“民族化”探索的拓荒者,正是他們創造性的舞蹈語匯和舞劇敘事,成就了這部芭蕾舞劇的“中國特色”。舞劇中借鑒、融匯的多種京劇表演元素堪稱一絕,例如第三場瓊花和戰友的舞蹈借鑒了京劇表演程式“走邊”,從劇中幾段男子舞蹈和表現戰斗的場景中也能看到源自京劇武功的“飛腳”“大刀花”與開打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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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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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劇照

10月16日、18日、20日、22日,上海大劇院:捷杰耶夫與馬林斯基劇院演出瓦格納《尼伯龍根的指環》

馬林斯基劇院在上海大劇院隆重上演的瓦格納的巨作《尼伯龍根的指環》(以下簡稱《指環》)是第二十二屆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最受關注的“重頭劇目”,引起音樂界和許多愛樂人的強烈興趣。包括歌劇在內的整個西方音樂作品中,沒有一部能達到《指環》這樣的影響力。毫不夸張地講,如今《指環》在全球的任何城市上演,都會成為當地音樂生活中的重要事件。之前,上海兩度上演過全套《指環》,分別是2010年9月科隆歌劇院的演出和2015年10月由古斯塔夫·庫恩率領奧地利蒂羅爾音樂節樂團演出的“二十四小時音樂會版”,這兩次精彩的演出都讓人難以忘懷。正因為有了前兩次《指環》的“臨響”經歷,我對馬林斯基劇院版的《指環》就有了鑒賞比較的基礎。

馬林斯基劇院是享譽世界的表演藝術團體,演繹俄羅斯傳統的歌劇、舞劇和交響音樂是它的強項,對這類作品藝術詮釋的“掌控”自然是當仁不讓的。但俄羅斯學派的表演團體如何演繹德國歌劇經典,這讓人很好奇。我是帶著這樣的好奇心去直面馬林斯基劇院版《指環》的。連續觀看全套《指環》的四場演出后,我對捷杰耶夫和馬林斯基劇院藝術家們舞臺表演的綜合呈現水平還是認可的。誰都知道瓦格納的歌劇難唱,《指環》的歌唱表演尤其艱難,劇情的傳奇內涵和瓦格納式“音樂戲劇”的強勁張力對舞臺上的每位歌者都是音樂智力和表演體力的雙重考驗。我能夠感覺到舞臺上這些俄羅斯歌唱家良好的藝術修養和專業水準,能將《指環》演繹到中規中矩的程度,并在一些場景中展現出亮眼的藝術光彩,實屬不易。我個人當然更喜歡科隆歌劇院演出的《指環》,但我并不排斥馬林斯基劇院版的藝術演繹。我認為,《指環》戲劇意涵的復雜性和音樂表達的“高難度”既是一種特殊的挑戰,但也為各種演繹探索的“戲劇性”理解、音樂詮釋和舞臺表演呈現提供了“實驗”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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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家蒂勒曼

11月1日、2日,上海東方藝術中心:蒂勒曼與德累斯頓國家管弦樂團音樂會

我一直很欣賞蒂勒曼的指揮藝術,理由有兩點:第一,蒂勒曼的藝術品位很對我的胃口,他所鐘情的貝多芬、瓦格納、布魯克納和理查·施特勞斯也是我心儀的作曲家;第二,蒂勒曼在舞臺上的指揮姿態和演繹追求是我欣賞的類型——張弛有度,穩健大氣,沒有夸張“揮舞”,而以清楚的拍點和舒展的手勢來展現音樂的氣息和韻律。蒂勒曼每次帶團來上海演出我都會去觀看,2007年慕尼黑愛樂樂團訪滬音樂會和2012年德累斯頓國家管弦樂團訪滬音樂會的演出盛況都是我美好的回憶,我還為后者寫過近萬字的長篇樂評《交響樂的輝煌:瓦格納·布魯克納·勃拉姆斯》。

蒂勒曼再次率領德累斯頓國家管弦樂團訪滬演出的這兩場音樂會關注度極高,音樂會門票早早售罄,可見上海樂迷對這位昵稱“大熊”的指揮家和樂團的喜愛。另外,這兩場音樂會的曲目也是掀起欣賞熱潮的重要原因。第一場音樂會上半場演奏的欣德米特中提琴協奏曲《天鵝轉子》是這一體裁中的杰作,協奏曲的音響建構顯現作曲家獨特的新古典主義韻致,音樂中的抒情性表達相當節制,冷峻、清朗是此曲的品格。下半場演奏的《阿爾卑斯山交響曲》非常精彩,現場聆聽這樣一部時長近一個小時的標題交響曲,我不得不佩服理查·施特勞斯已臻化境的管弦樂寫作技藝。這種原本結構松散的描繪性交響曲正是因為有了極具光彩的管弦樂寫作——加強版四管編制的大樂隊加上管弦樂配器的十八般武藝——才能盡顯晚期浪漫派交響敘事的宏闊疆界和斑斕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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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勒曼與德累斯頓國家管弦樂團

第二場音樂會比第一場更受歡迎,這顯然與演奏曲目有很大關系。瓦格納的歌劇《唐豪瑟》序曲一直是交響音樂會上的常規曲目,“形象”鮮明,色彩絢麗,演奏效果很出彩。上海的樂迷大概都是沖著下半場的第一首曲目去聽這場音樂會的:理查·施特勞斯的交響詩《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雖然這部作品名氣很大,但在中國很少上演。此曲的現場聆聽顯然要比聽唱片的感受更為強烈。當尼采的哲思化作“音詩”后,聽眾實際上更在意的是樂曲本身的音樂敘事邏輯。這首交響詩的音樂蘊涵要比理查·施特勞斯的其他交響詩更復雜,它的強勁張力和宏大氣場蓋過了整個晚期浪漫派標題音樂,現場聆聽確實有一種別樣的藝術震撼。

音樂會上演奏的“壓軸曲目”《玫瑰騎士》組曲最為出彩,尤其是最后部分的抒情呈現(選自歌劇第三幕終曲女聲三重唱的音樂),充分再現了歌劇原作的音樂魅力。以我個人之見,這首三重唱堪稱歌劇史上最優美動聽的三重唱(沒有之一),從管弦樂編配中,可以感覺到理查·施特勞斯本人也對這首三重唱情有獨鐘,因為他通過極有章法的管弦樂寫作布局和音色修辭,將此曲的抒情性美感發揮到了極致。

以上所記是我的一些聽樂、觀劇的感想和評說,只關聯2023年秋日“音樂風景”欣賞中的五個場景,即便是選擇性的展示,也足以證明2023年秋日上海音樂生活的豐富多彩。我相信上海的“音樂風景”會越來越美,這種讓人感到身心愉悅的人文景觀與美麗大自然的交相輝映,不正是我們普通人最想融入的生活情境嗎?figure_0023_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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