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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樂器博物館

那個與生命無數次交匯的地方
——“中國樂器陳列室”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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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藝術研究院圖書館民間樂器展區(北京市朝陽區惠新北里甲一號,2000年)

在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工作過的人對“音樂博物館”有一種說起來難過,說起來傷心,說起來欲哭無淚、一臉無奈、感慨系之的情結。花了幾十年工夫從全國各地收集到無數寶藏的第一座“中國樂器陳列室”,于1997年獲財政部、文化部真金白銀的撥款,眼瞅著萬事俱備東風徐吹,升降之機呼之而來,但天運倒轉,中國音樂研究所突遭搬遷變故,幾代人夢寐以求的事——“中國音樂博物館”在京城一角粲然涌現,戛然而止。中國音樂博物館的鐘擺停在了2001年,從此再也未擺動過。天欲飛霜,云將作雨,天命難違,人愿難成。雖然當年的糾結早已淡去,但每次有機會走入世界各地的音樂博物館,心底總禁不住掠過一絲難言之痛——我們終究沒有踏入“自己”的“音樂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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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80年代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古琴陳列室“知音堂”

正如世界博物館協會于2007年把博物館定義的“教育”提到首位以替代原來的“研究”一樣,中國樂器陳列室也把普及中國音樂知識的理念落實到物品上,讓來自全國各地各民族的樂器組合為一套符碼,塑型參觀者的民族國家概念。以樂器陳列室為中心的學術聯盟堅定地認同古代展品和民間產品所宣示的理念:看上去已經過時、甚至一度被整個社會遺棄的展品,自有其遲早被認識的價值。雖然可能暫時不受待見,因各種原因使人們丟失了自己的立場時,恰恰是這些文化族群賴以維系記憶的載體,幫助人們找回了應有的定位。陳列室中的“知音堂——古琴展”就是明證。曾幾何時,“封建余孽”“文人舊器”的琴學,被棄之如敝屣。然而,中國音樂研究所的老一代學者不同,小心翼翼,撿拾“廢品”,細加呵護。轉眼之間,一文不值的“廢品”變為價值連城的國寶!原本模糊蒙眬的空間變為清晰明亮的器之“華堂”,足見百年迷途,人是何等短視。

博物館是方恒定器,不但以其直觀效果讓耳目氣象萬千,更以其“暫置毀譽、從長計議”的定位,讓人超越時限,昭示“世上沒有廢品,只有放錯了地方的珍寶”的長遠裁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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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80年代北京新源里西一樓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樂器陳列室一角

【一】燦列如錦

記得第一次走進位于北京東直門外新源里西一樓中國音樂研究所四樓的“中國音樂史展覽”“中國樂器陳列室”的印象,如同頭一次入門的所有學子一樣,個個懷著朝拜圣殿的恐敬,也個個感受著打開世界般的敞亮。入門前的吵鬧推搡,瞬間無聲無息,變得躡手躡腳。因為我們劈頭撞見了夢境!哪個年輕學子不在一雙好奇的明目和從未見過的樂器之間放上一爿多棱鏡?因為那第一印象就是遍地花開的萬花筒!一幅全國采訪點分布圖高懸前廳,上面標注的每個紅點都意味著前代人的身影。它為前廳涂滿了金色。那金色一下子進入眼里,讓人眼花繚亂。我們瞬間被數百件展品吞沒,每個人都在心儀的展品前駐足不移。布滿千根弦、萬根管、千面鼓、萬面鑼,一起響起來足以引發山呼海嘯的大廳靜如空谷,幽若虛堂。可我們心中卻如山呼海嘯,翻江倒海。一排排如浪如涌的樂器奔來眼底;一列列如師如旅的響器撲面而來;一堆堆滿坑滿谷的金石蜂擁而至;一株株笛簫笙竽的竹林插滿大堂。千奇百怪的樂器家族龐大到足以說明天生愛鬧動靜的老百姓是怎樣耐不住寂寞和怎樣抵抗不了聲音的誘惑而爆發出巨大的創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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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音樂史陳列室(1985年)

那個祥和安靜的上午,陽光從高大的窗欞透射進來。為遮光而拉閉的窗簾已在多年熾曬中發白,經年落在展品上無法擦拭的纖塵在光影中暗暗浮動。鋪墊展品的粗麻布呈現出農家風格的洗白。好奇的目光隨著一束柔和的光影,在展柜上、樂器上、說明牌上移動。一間間彼此連接的隔間,意味著一個歷史分期或一個主題區間。展板上掛滿了圖片和線描圖。朱載堉、關漢卿等歷史人物的畫像與民間藝人榮劍塵、馬增芬的畫像并排懸掛,目光炯炯,凜然一身正氣。折立卡片寫滿解說詞,方寸之中出處皆明。一排排玻璃柜擺放著一本本古籍線裝書。它們被翻到至關重要的一頁,攤開一段稀見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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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80年代“聶耳冼星海紀念室”

我們當然知道為梅蘭芳伴奏過的京胡不是一般京胡,當然知道為單弦霸主程樹堂彈過的三弦不是一般三弦。與名家相連的樂器固然讓人崇敬,但博物館的使命就是聚集無數小人物的器物,展示民間真相。擦滿灰白松香、被千百次拖過琴弓的地方磨出深深痕跡,透著浩然正氣的琴弓,緊扣過主人的聲腔,繞梁于街頭巷尾。三弦的記憶總與開衩旗袍、緞料長衫的彈詞“雙檔”連在一起。輕巧的撥子是否捏在低首掩目的秦淮“商女”手中,還是轉交于撐起評彈半邊天的男伴掌上?黃銅制作、真正的“銅琵琶”,不知道封閉的梨型共鳴箱到底能不能發出巨響?是否真的為“關東大漢歌大江東去”撥弄過子母弦?專為女性制作、小了一圈的“坤琵琶”則讓人體會到制作者憐香惜玉的款款深情。我曾對建設陳列室的老前輩孔德墉說:“那件背后雕花的火不思是鎮館之寶。”孔德墉說:“哪里啊,那是鎮國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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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惠新北里甲一號中國藝術研究院圖書館的古琴陳列

潮州大鑼鼓未褪毛的鼓皮,裸露一幅鄉野“呆萌”,讓干干凈凈“小生”般的“堂鼓”不好意思站在面前。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銅鼓,圍繞一圈象征多子多福的蟾蜍,破損的鼓邊是“大煉鋼鐵”時留下的傷痕,這塊傷疤讓沒有戰火卻也硝煙彌漫的歲月嘲笑千年戰火的歲月。綴滿鐵片的神杖,一圈綴滿小鈴鐺的腰鈴,在薩滿儀式上滾過熱血沖騰的嘹亮。來回搖擺的“鼗響器”,曾在深港小巷搖出過多少孩提入夢的囈語?商代的黑色石磬雖已破碎,卻如梨花初浴,黑光可鑒。這塊三千年前的頑石,讓周圍所有的后代斂氣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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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箜篌(鄭穎孫舊藏,中國藝術研究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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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箜篌背部刻銘文“坎矦”(古代箜篌寫法之一)

包裹藍色“鼓衣”的腰鼓,在歡天喜地中敲出過多少百姓的企盼?如今誰還會細心地為一只腰鼓縫上一襲藍色“鼓衣”?瞅著再也無人縫制的“衣裳”,好像看到剛剛放下針線的村姑,紅袖掩口,遠瞅著斜挎“鼓衣”腰鼓的漢子加入“社火”行列。那不是“鼓衣”,是一襲“天衣”!香風撲面,包裹著余韻緲緲。

墻角處三米多長的藏族筒欽驕傲地刺向屋頂,一排長長短短的蘆笙正努力把南國春意怒放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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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樣中國鼓,國家博物館“全國非遺展”展區

記不清多少幅圖片、多少件樂器、多少個展區,只記得巨量實物和盈目圖片以及掉進聚寶盆里般的微醺。一墻樂器,一壁圖片,門類齊全,井然有序,金彩絢爛,光映一室,不但呈現學術團隊的分量,而且展示國家館藏的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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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藝術研究院圖書館新疆維吾爾族樂器展區

展室整體分為理論文獻、樂律、樂器、樂種四部分。區隔樹立十面屏風,每面屏風掛著表格和圖像,如《中國音樂重要史實簡表》等,這些需要極高專業素養才能做成的列表,顯示了制作者的功底。區隔之間擺放著三十四個長形展柜,每個展柜都與一個主題有關。曾經沒有現代攝影的超大擴放技術,占滿整屏的畫像只能請畫家將圖像繪成摹本。后來才知,提供畫像并制作的是沈從文。[1]他是楊蔭瀏所長抗戰期間居住重慶時的鄰居和朋友。雖然難以確知哪幅繪畫或摹本出自沈從文之手,但這樣的摹本有:麥積山北魏壁畫奏樂飛天,敦煌莫高窟390窟壁畫隋代儀仗樂隊,莫高窟156窟南壁和北壁唐大中年間張議潮夫婦出行圖,莫高窟第445窟盛唐時期“彌勒經變”壁畫嫁娶圖樂舞表演,五代胡瓌《卓歇圖》中的樂舞表演,五代周文矩《宮樂圖》中的琴阮合奏,宋畫《宮樂圖》,白沙宋墓壁畫中的樂舞表演,宋武宗元《朝元仙仗圖》中的龜茲樂隊,山西洪洞縣明應王殿元代壁畫雜劇演戲圖,明仇英臨宋人本《奏樂圖》,明尤子求繪《麟堂秋宴圖》,明《皇都積勝圖》等十余幀。當時外面難得一見的圖像讓展廳熠熠生輝。幾十年后才被稱為“音樂圖像學”的風景早已在這里“夏木陰陰”。

展廳解說詞據說出自王世襄(當年在此工作)、黃翔鵬之手,雖說是學術集體的智慧,但也顯示了其個人風格。數以百計的照片、書影、插圖、文摘以及附帶的解說詞,像“連環畫”一樣把音樂史的基本面貌介紹出來,足見大學者的出手不凡。

參觀限時,流連忘返,直到管理員生拉硬拽把我們轟出去。我們都是剛從小地方踏入京城的學生,信息不暢的年代,哪見過這般陣勢。雖然意猶未盡,但離開門檻的那一刻還是突感自豪:我們終于站到了楊蔭瀏、李元慶站過的地方,終于看到了王世襄、黃翔鵬親手布置的廳堂,終于進入了這支擁有天下第一寶藏的團隊。唯一的區別是,他們當年五十歲,我們才三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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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樂器圖鑒》書影

當時還不知道前人怎樣把這些“寶貝疙瘩”從各地運回來的,更不知道前人構思設計以及把創意付諸行動的艱辛,卻能體會到,在沒有回報的日子里,把民間的“荊釵布裙”打造為皇家的“鳳冠霞帔”是怎樣的勞動量!后來我無數次獨自一人靜靜地站在這“皇宮”中,拉開窗簾,面對一片平凡而灰色的樓群,遙想這外表平凡的地方如何變為儲存學科尊嚴的過程。是誰把一件件樂器擺在那里?是誰把一幅幅圖片掛在墻上?是誰從浩如煙海的典籍中選摘出一段意味深長的文獻?又是誰把冊頁發黃的古籍翻到至關重要的插圖處?后人看不清他們的容顏,聽不清主人擺放時的咯咯笑聲,但勞動者的歡顏和孩子般的笑聲依然回蕩。孕育出“文化高地”和“學術凈土”的前輩,在此埋下了青春歲月,成就了中國音樂博物館的第一座“宮殿”。這怎能不喚起我們對器物美之外還附加了圖像美、文字美、環境美的“樂閣”的真心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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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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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瑟(中國藝術研究院藏)

【二】一方擺渡心靈的舟楫

1990年,我參加了《中國樂器圖鑒》的編撰工作。首項任務就是把全部樂器拍攝一遍。這下可好了,終于逮著機會親密無間地觸摸每件“寶貝”了!想起第一次進來那會兒,如果沒人制止,所有人都會產生背地里觸摸一下的沖動。瞅著旁邊沒人,得寸進尺撥兩下琴弦,結果自然會有人跟著再碰一下。沒有管理員吆喝,個個動手動腳。但沖動還是被職業操守制止了。現在可好了,“飛燕舞風,楊妃帶醉”,不但可以觀賞,而且可以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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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3月27日,中國音樂研究所建所典禮后中央民族學院民族文工團團員參觀樂器陳列室

我們在前廳布置了一小片攝影區,鋪上一張三四米長的乳白色背景紙,兩邊支上燈架,兩把反光傘擱置一邊,隨時調動,對面架好三腳架。燈光一開,亮如霜雪。我的任務是把一件件樂器搬過來,脫下鞋,小心翼翼擺到背景紙上,再根據攝影師董建國的指令調整角度。拍攝完成后再放回原處。按照順序,造冊登記。沒有測量尺寸的,自己測量。長寬高厚,逐一登記。那段時間,朝入暮離,天天泡在里面。每件樂器,特別是起初說不上器名而且常常搞混的少數民族樂器,都搞了個一清二楚。不但準確無誤,且能脫口而出。線條修長的彈布爾,大肚子的都塔爾,橫著彈的冬不拉,底部帶著空洞般共鳴箱的庫木孜……到了后來,要想找哪件樂器,立馬就能說出位置,甚至記得每件小飾品和部件(如鼓錘、鑼錘、弦軸、碼子)的精確位置。

“一物不知,儒者之恥。”千載難逢的機會讓我熟悉了大部分樂器。之所以喜歡音樂博物館,自然與這段機緣有關,自然與親手觸摸過每件樂器并對其產地、族屬、部件的了解有關。觀察一件樂器與親手觸摸一件樂器大不一樣,這之間的差別就是“瞅著”茉莉花和“摘一朵”的差別。瞅它、搬它、挪它、觸它、嗅它,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打量它、測量它、記錄它、琢磨它,深讀和重讀,記錄和認知,浸漬有日,嵌在部件和細節中的概念就慢慢出來了!

與主編劉東升、副主編肖興華一起編《中國樂器圖鑒》的過程中,不斷聽他們嘮叨:“看仔細呀,這個細節意味著不同族屬。這個區別意味著不同地區。千萬看仔細,別弄錯了呀。”劉東升主編過《中國音樂史圖鑒》,在圖像音樂學領域經驗豐富,而且總是興高采烈講老故事。肖興華貪杯,每日必飲,許多故事是在他“共飲薄醉,頗傾肝膽”的興頭上聽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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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不思正面和背面(鄭穎孫舊藏,中國藝術研究院藏)

后來我設計了一張由無數小樂器拼成的中國樂器分類總圖,吹拉彈打,千支百脈,三級分類,盡收圖中。先用剪紙法,把樂器照片刻為剪影,按照大圓圈的分類框,貼到歸屬點上,最后再壓縮填色,一張總分類圖便一目了然了。整張大圖拼貼完畢,儀容端莊,光芒鑒影。合成那天受到劉東升、肖興華的真心夸贊,一整天樂得合不攏嘴。這張圖放在整本書開篇,讓我一打開就開心。

我按照德國樂器學家薩克斯(Curt Sachs,1881—1959)《樂器分類法》一書的西方管弦樂隊示意圖,把傳統樂種的組合方式如法炮制,以圖代言,直觀易懂,樂種特色觸目可辨。那段時間,頗為自己的發明得意過一陣子。

我們把所有圖片按重要程度和成像品相劃為四級,落實到版式上:第一級全版(設計術語“大出血”),第二級半版,第三級二分之一版,第四級靈活組合。如此劃分不但顯示樂器在整本書中的重要程度,而且體現知識側重面。

1995年,《中國樂器圖鑒》由山東教育出版社出版,后又出了臺灣繁體字版。該書以其大開本彩頁印刷為特色,以圖像志和對樂器的詳盡描述,勾勒出中國樂器的千姿百態。一冊寶典,盡在掌中。

我的大部分中國樂器的知識不是從課堂上獲得的(音樂學院沒有這門課程),不是從《中國音樂詞典》獲得的,也不是從田野中獲得的,而是在陳列室——我的“樂器學大講堂”中獲得的!編輯經歷大致彌補了樂器學知識的匱乏。“識見日以廣,感受日以新”。陳列室讓我的樂器學知識一步登頂。

不能不說,陳列室讓我與所屬的學術集體多了一層親密維度。一開始就能把學術生命與一座有著三千件樂器的博物館交匯一體,是多大福分呀!“極我之樂,消我之災,長我之生,而不我之死。”[2]有了這番常人難得的經歷,怎能不對那座“城堡”,凝思若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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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9月16日,中國音樂研究所曹安和研究員在陳列室前廳為哥倫比亞參觀團演奏琵琶

【三】“樂”有陰晴圓缺

英語的Museum(博物館)與Music(音樂)同源。拉丁文Museums,指希臘女神Muses繆斯。繆斯是九位女神統稱,掌管藝術、科學。所以博物館可以被認為是繆斯神廟,而音樂博物館也可以被認為是音樂之神住在自己家里。雖然中國音樂研究所沒有采用這個洋名,命名樸素“樂器陳列室”,但本質一樣。不要小看這座貌不驚人卻在業界名氣很大的“陳列室”,它是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繆斯神廟”。現代民族國家出現前,中國沒有公共博物館,更未建立過值得一提的專業博物館。20世紀50年代,中國音樂研究所的樂器陳列室,是真正現代意義上的“音樂博物館”。音樂博物館的大規模建立,是直到21世紀才隨著國力強盛逐漸形成燎原之勢的。上海音樂學院有了“東方樂器博物館”,武漢音樂學院有了“編鐘博物館”,中國音樂學院、浙江音樂學院、星海音樂學院各自建立了空間越來越大、面貌越來越新的博物館。政府部門也把音樂博物館列入城市文化的標志,廣州有了“馬思聰紀念館”,無錫有了“阿炳紀念館”“中國民族音樂博物館”,江陰有了“劉氏三杰紀念館”(劉半農、劉天華、劉北茂),宜興有了“閔惠芬紀念館”,徐州有了“弓弦樂器博物館”,榆林有了“陜北民歌博物館”等,這些都成為當地的文化、旅游和教學基地。雨后春筍般的音樂博物館現象,讓人回到歷史起點,21世紀相繼出現的博物館,難道不是從另一維度證明了楊蔭瀏、李元慶于20世紀50年代建立“陳列室”的行為整整超前了半個世紀?

建立陳列室的前輩大概沒有想到,他們一手締造的“陳列室”在淪為犧牲品的某道程序之前,猶能對幾十年后走向音樂人類學的學人,產生過深入骨髓的影響,從而使第一株牡丹芳香四溢,波及全國,產生出數十年后花開遍地的結果,這應該是對從事樂器收藏并為此立下汗馬功勞的學術前輩的莫大安慰!最重要的是,一個人天天擺弄凝聚了無盡信息的器物,便會俗塵盡拋,砥節礪行。真正的獲得不在于我們在樂器學、博物館學領域寫了多少文章以及緣此得到了什么,而在于找到了一片貯藏金石的“昆侖”。它的“穩定”,讓人“穩定”。

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時,這些樂器就存在了;我們離開這個世界時,這些樂器還要流傳下去。如何讓一個學術集體成為中心,根本不用憂慮,這批樂器在哪里,哪里就是中心!器物尚在,影跡猶存,它們終將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涅槃”。

講述博物館,不在于描述那里的器物多么齊全精美,更在于闡述比之“物理館藏”更精深的“學理館藏”。學術的存在才是更真實的存在,甚至當物理的存在已經難以為繼。一件藏品若不能被學術理念激活,只不過是一段凋零枯木。不挖掘內涵,藏品會在學術層面卡住。我們已從走進“自己的”博物館的急切,化為平心靜氣的思量,夯入人類學理念的闡釋,才是著力點,才是博物館的實物大堂和博物館的精神庫藏之間的區別。或許,只有在這樣的精神博物館里,面對寂靜的樂器,我們才能聽到喧繁滿室的聲響,或者面對喧繁滿室的樂器,我們才能聽到內心的寂靜。

原載《讀書》2019年第2期

注 釋

[1].張新穎:《沈從文的后半生》(增訂版),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8年,第191頁。

[2].〔清〕蒲松齡:《聊齋志異》(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45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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